人工樹維護起來不用很頻繁,定期隔上幾年讓搞環衛的部門用鋸子砍掉那些枝枝杈杈就行,修修剪剪看着規整,不需要看上去有多優美;而那千年時光之前處處遍布的天然密林,什麼參差錯落古樹參天,如今得跑到景區才有。
“我感覺我還能踩在樹梢上。”
“青蛇,你可别再做夢啦。你現在這樣,要是還能爬樹,我就能用狗尾巴走路。”
“隻能夾起尾巴來做人了。”
“青蛇,你不要罵人。”狗子惱了。
“不是罵人,我是說我自己。我又沒專門說是狗尾巴,我自己也有尾巴啊。罵你等于罵我自己。”
狗子嗚咽了一聲,它的不滿也被吳青說服了——誰讓王姐早就吩咐過,要他看好青蛇直到任務完成呢?
吳青似乎心有所悟。他以前一直無法理解什麼叫“做人”,現在終于有了些許體會。
做人,就是不得不學會夾着尾巴做人,凡事都左不過是為了生存。
第二天吳青跟胡師傅交代了辭職,手續辦得極其順利。見怪不怪了,這種地方,臨時工永遠都有,也永遠都會流水線一般地更換下去。唯有胡師傅他們這些正式編制,才會長久地呆下去。這倒算是一種無法替代的核心競争力了。
“我看你幹活挺利索的,搬運的時候味道那麼大,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怎麼這麼快就提辭職了?”吳青臨走前,胡師傅還是忍不住問了一下。以老師傅積攢的豐富閱曆,他看吳青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判斷他膽量過人,本來是很看好他的,就估摸着他會幹長久,但沒想到此人是他職業生涯中辭職第二快的人。第一快的是一個小姑娘,上午看到一個車禍送來的苦主,不到中午的飯點人已經吐暈,吐得不省人事,到了下午就死活不肯繼續待下去了。
胡師傅給他結算了昨天的工資,這一行的臨時工不幹了不存在合約賠償一說,人家能來幹活已是難得,不然有損陰德。
吳青點了一下數目,夠幾頓飯錢了。
“真憋屈。受不了一輩子都是這樣的狀态。”青蛇把錢揣進兜裡,歎了口氣。
“可這就是大多數人的常态,除了極少數的幸運兒——可以揮霍人生。”
“不懂。你說,那些幸運的人。他們的福氣也會消耗殆盡的吧?”
“那是自然會的。如果那些幸運兒這輩子揮霍得快一點,輪回的後世和子孫後代,就别想繼續繼承那份幸運了。但有個最大的好事兒是,明明你來過這個世界很多次,卻每一次都覺得自己是第一次來,壓根不記得以前——所以也不存在心裡難受一說,上輩子的賬不會讓你記着帶到下輩子,不然……”
“不然人人都要罵死佛祖了,埋怨自己為什麼還要帶着上輩子的仇怨愛恨,來了人間一次又一次。如果那樣,人人的内心都會被記憶塞得爆炸,然後天下大亂人人都不安生,還有些人心裡怎麼都放不下,發神經去尋找若幹輩子之前的戀人和仇人也未可知能幹得出來。那樣的話,簡直會一整個亂套。”
“這話可不興亂說啊。”狗子蹦蹦跳跳地。
鄉間小公路大鵬很喜歡。
狗子天性就喜歡遛彎,鳥變成狗當然一樣喜歡在風中自在地奔跑。
狗子跟青蛇行走在馬路上,身邊時不時有五菱宏光像一道銀色閃電一樣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還有藍色小三輪哐哐哐晃蕩着後背廂和拖拉機突突突地開過去。
青蛇回到了住處,一夜未合眼的他,雖然剛剛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尚且開門的小吃店吃了點飯,此時已快要累癱。房東的短信就在他伸手開門的瞬間,“叮”一下發了過來。
“催賬的來了。哎,我真懷念王姐。”吳青看着消息,欲哭無淚,想着再不交房租他和狗子就無處可去。
如今外面的形勢又那麼緊張,白色的和淡藍色的身影來來回回定時定點地飄蕩在各個小區,商店門窗緊閉,街上空空無人,又人人自危,安靜地可怕。他真地不想睡橋洞,更不想跟一群流浪漢搶地盤。
“瘟疫如此嚴重,估計也沒人想給你工作機會。”
“還好這個小城管得不嚴,至少沒有新聞上播的地方那麼變态。哥哥出雷峰塔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馬上就要來瘟疫了。”吳青說。
“瘟疫總有它來的理由:可知如今人心已敗壞到何種地步了。”大鵬說。
是夜,青蛇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壓根不是因為想念白蛇,甚至連白玉貞的影子都沒飄進他的思緒裡。
前半夜他逼着狗子跟他一個個地掰扯自己到底能在這個亂世之下幹什麼活賺錢,結果12點剛過,大鵬就在吳青的念念叨叨聲裡趴狗窩裡睡着了。
隻得他一人冥思苦想,不得其所。
之前,他當玩兒一樣地變成“鋼管舞女郎”夜夜笙歌,出入燈紅酒綠,如今各種文娛類公共場所都已經斷氣、歇業,再加上被切了手之後他有了恐懼心理,又沒有任何法力護身,他更加無法出入這種危險的聲色場合,因而他首先就排除了這個。
“沒辦法,房東雖然人在外地被feng控過不來,可萬一他向那幾個兇神惡煞的ju委會衛兵們舉報我不合規,可就完蛋了。”
之前吳青因為多次在他們眼皮底下翻牆溜号逃之夭夭,跟那幾個肚腩大叔和潑婦大媽結下了梁子,而之前因為房東幫忙說話周全反而安全,如今若不交房租,房東肯定也不會繼續維護自己了。
“趕緊趁早交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吳青看着鐘表指針落在了淩晨2點,眼皮開始止不住地打架。
一覺黑甜,睜開眼發現狗子已經掀開了窗簾,他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2點。
“狗子,我想到纾困的法子了。”青蛇在西曬的太陽裡翻了個身,懶洋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