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叙聽到聲音看過去,嘴上還默背了一句。
但那句似乎有點長,餘叙看着祝沈延震驚的神色突然卡殼了,又低頭看了眼小冊子,把那句話背完了才慢悠悠點點頭。
“你還點頭!”
“在你學習的時候學習,那還能叫卷嗎?”餘叙回得理所當然天經地義,讓祝沈延找不出半點錯處。
唢呐老師在電視機旁窩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被遊廊梁上的雕花擋了光,跳下電視櫃慢悠悠往屋外走。
“它去哪兒?”
餘叙望向那尊靜穆的孔子石像:“接受先賢教化。”
祝沈延:“?”
他眼睜睜看着狸花貓跳上遊廊外圍的美人靠,從縫隙裡鑽了出去,射向庭院中央的孔子石像,然後找了個光線正好的位置舒展開身子,露出肚皮,不一會兒便打起了小呼噜。
餘叙見唢呐老師睡覺去了,便帶着祝沈延出了屋子,坐在遊廊靠凳上繼續背書。那熟稔的姿态讓祝沈延不由懷疑,這家夥特批的回家午休是不是都消磨在這兒了。
祝沈延湊上去看了眼餘叙手裡的小冊子:“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你都開始背這個了!過秦論背完了?”
他說完才反應過來,他們班除了他應該也沒幾個沒背完的,他這麼說豈不是直接暴露了自己百分之零點幾的背書進度,況且他們組組長還是餘叙……
祝沈延頂着餘叙質疑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前幾天被瞿老師催着補化學……”
餘叙視線仿佛定在他臉上似的,祝沈延見糊弄不過去,也不掙紮了:“反正就是忘了!沒背!”
“沒背還這麼理直氣壯?”
他整個人攤在靠背上,蹙着眉頭學黛玉:“那你報給老師吧,我自個兒受着便是了。不就是接受幾頓批評嗎?不就是罰抄嗎?不就是多做幾張卷子嗎?有什麼關系?反正我一個新轉來的,性格又不讨喜,不受組長待見太正常了……”
餘叙點頭:“确實。”
“……”
祝沈延磨着牙,伸手就去搶他手裡的小冊子:“我背不了,你也不許背!”
餘叙邊笑邊躲:“給你就是了。”
他說着把小冊子扔給祝沈延,自己不知又從哪兒掏出一個MP3,插上耳機,正要戴上,卻被旁邊的人攔截下來。
祝沈延看着那個熟悉的小物件:“你卷完語文又卷英語!大中午的不睡覺了嗎!”
“誰說我要卷英語?”
“不是你自己說的這裡面全是聽力……”未完的話卡在喉嚨裡,祝沈延眨眨眼。
完了,暴露了……
“你才轉來多久?我記得我沒跟你說過幾句話吧。”餘叙臉上帶着幾分笑意,他隻有在笑起來的時候才和餘姣姣有幾分來自血緣的相似感。
祝沈延狐疑地瞧他兩眼,品出些不對味兒來。
餘叙對他的态度比起剛認識的新同學,更像是曾經有過矛盾的老朋友,故意态度淡漠,可一舉一動卻又會暗自關注。
“你丫根本沒忘!”祝沈延語氣笃定。
“跟我裝!不搭理人!還卷!”他雙手虛虛掐住餘叙脖子,把他往美人靠上壓,細細數着餘叙的“三宗罪”,“我又沒惹你,你為什麼見了我跟見蒼蠅一樣。”
祝少爺别的不在乎,但那天早上餘叙的明顯不想搭理他的眼神,屬實讓他記仇了好久。他為了逃離那樣的眼神,用盡全力将自己釘在榮譽牆上,成為所有人眼裡最明亮的一顆星星。
不在乎的人無論怎麼讨厭他,他都可以無所謂,但在乎的人隻消一個眼神,就可以重新把他打回曾經那個被厭惡被抛棄的牢籠裡。
餘叙抿了抿唇,他沒想到祝沈延真的會那樣在意一個眼神,畢竟無論是兩人的初見還是二中的重逢,祝沈延表現在外的模樣都十分灑脫。
“對不起。”餘叙鄭重其事。他沒法替自己辯解,那天早上的冷淡就是一場無端的遷怒,他其實感覺得到祝沈延生氣了,但自己依舊沒當回事,甚至還覺得祝小少爺一邊不想搭理他,一邊又暗中跟他較勁的樣子很有趣。
祝沈延坐了回去,陰陽怪氣罵起人來連自己也不放過:“我多金貴啊,自己小心眼還要别人來道歉。”
他說完悄悄往餘叙那邊瞥過一眼,結果正巧對上餘叙帶笑的眼睛,尴尬地咳了兩聲,收回目光。
算了。祝沈延在心裡給這件事兒翻了篇,雖然相逢的場面不太喜人,但至少結局還算不錯。
“我小姨媽說想吃花酥,讓我明天給她帶點……”祝沈延轉移話題,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遞過來一隻白色耳機。
“等會兒把地址給我,我姐那邊有人配送。你不想聽聽,裡面到底是不是聽力?”
别說,還真想。祝沈延之前在火車上的時候,就已經産生過“聽聽看餘叙耳機裡到底是什麼聽力能一直戴着不放”的想法。
他拿過來塞耳朵裡——
“……刺客不行,良将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
标準的播音腔普通話,還是那篇讓人背起來牙癢癢的《六國論》。
祝沈延目光平靜移向旁邊那人:“你死不死?”
兩人在折桂園混過一個午休,辜老師出去之後一直沒回來,問了餘叙才知道,是去政教辦統計名單了,每周一都這樣。
辜老師居然當真是位人民教師,祝沈延實在想象不到他穿着二中環衛服教書的樣子。
“教書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餘叙跟祝沈延走在回教學樓的路上,“辜老師是恢複高考後的首批大學生,大學一畢業就來了二中教書,隻是還沒幹到退休就被剩下來了。”
祝沈延大概明白餘叙口中的“被剩下來”了是什麼意思。像辜老師這樣因循守舊的老頭,最容易成時代變遷的犧牲品,追趕不上了,自然就被剩下來了。
“他是主動放棄教書的,學校把他調去了管理崗,退休後就來守折桂園了。”
祝沈延問:“你怎麼知道這些?辜老師告訴你的?”他看那老頭也不像是愛提“當年勇”的人啊。
餘叙頓了頓:“不是。是他的……筆友告訴我的。”
“這麼潮?還有筆友!”祝沈延驚訝,“而且你怎麼認識他的筆友?”
餘叙含糊其辭,祝沈延瞧他明顯不願多說的樣子,也沒再問。
回到教室的時候宋明時正站在文嘉成座位旁邊聽他胡扯,擡眼瞧見後門一前一後進來的兩個人,轉向祝沈延:“中午午休去哪兒了?”
“我知道!”文嘉成舉手,“在折桂園擦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