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記起來了,那屋外的女屍,就是我……”
那夜,她重傷倒在石碑下,帶着絕望與悲憤孤獨離世。那未了的心願化作一縷執念,肉身已死,魂魄卻依舊留在了這裡,不得安息。她固執地以為自己還活着,等着她所愛的人來尋她。
化作生魂的楚楚,無法離開這片開滿彼岸花的土地,而子虛村,便是由無數個像楚楚一樣帶着怨念與不甘而去的冤魂集聚的虛無之地。村中陰霧彌漫,成了陰陽交界的迷障鬼蜮。凡是誤入此地的生人,都會被纏繞其間的冤魂所控。魂靈怨念極重,時刻尋找新的生氣來填補自己永無止境的空虛與痛苦。一旦生人進入子虛村,心神便會被無形的力量攫住,心底最恐懼之事翻湧而出,最終迷失自我,永遠困在這不歸之地。
多年前,金龍寺的高僧普慈大師帶着幾名弟子,路過荒山時誤入這個陰氣萦繞的村子。普慈聽到那無數未曾安息的哀鳴,心知此地亡魂無數,心懷慈悲決定超度他們,想引渡這被遺忘的冤魂離苦得解。可未曾料到經文念完,渾身的佛光竟被強大的怨氣侵沒,他的弟子們也漸漸被怨念吞噬。
子時臨近,萬千鬼影齊聲哀号,冤魂在黑霧中現身,普慈将手中佛珠抛出,試圖以微弱的佛光為弟子們驅散黑暗。
“快走!切莫回頭!”怨氣纏繞,普慈永遠留在了此處。幾位小僧接着那縷微弱的佛光照路,才得以逃離回金龍寺。
自普慈大師以命超度這片絕地後,子虛村便多了一絲微光,每一座破舊的小屋都成了生人最後的希望。盡管這裡仍是陰氣深重,怨念不散,但誤入的生人若能守住本心,不被恐懼侵襲,不去輕易打開陳舊的門,躲在屋内熬到天明,便能離開此處。子虛村每一道門後都藏着生人難以抵擋的幻象——親人的呼喚、逝去的愛人、殘存的執念,未了的心願……每當子時來臨,幽幽的青光便從門縫裡溢出,無數冤魂在門後低聲召喚,試圖将活人也拖入他們的悲恸與絕望中。
“子時已到,生人回避。” 普慈殘魂不散,夜夜低語警示。直至東方破曉,第一縷晨光灑在廢墟之上,子虛村的陰霾便會散去。守住本心的生人,才能開門離去,不再被這永不休止的地獄之境束縛。
于是,誤入村子的人便有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命運。一者是失魂陷落,永無歸途,另一者是清晨破曉,重見天日。隻是這一夜,能否守住本心,不被那哀怨與絕望所吞噬,卻是生人自己唯一的救贖之路。
然而,也是有自願進入這可怖之地的人。民間相傳,凡心中帶有未盡之情、難舍之愛的人,若是入了子虛村,便有機會見到早已逝去的親人或愛人。傳言說,踏過那片血紅的曼珠沙華,在子時打開那扇緊閉的古舊木門,便可以通向幽冥彼岸。
門後是已故之人的身影,聲音溫柔而熟悉。
可一旦打開那彼岸之門,便是墜落閻羅,永遠被囚禁在這片紅血紅的曼珠沙華中。
子虛村成了無數癡情人的夢魇與歸宿。金龍寺的僧人總是警示百姓莫要以執念為引,妄入子虛村。可人間自是有情癡,總有人帶着執念,徘徊在彼岸花海中,盼着與故人再見一面,哪怕是虛妄。
金龍寺的僧人早已知曉包拯将要面對的是什麼,但不點破。子虛村無生人,卻有信件送到金龍寺,村裡定是有一個死前仍牽挂着他的孤魂在苦苦等待。若是能助那已去之人了卻心願,也是一種超度的方式。僧人不語,隻送上一串佛珠,助他們平安歸來。
如同一場永不醒來的噩夢,困在這裡的楚楚想不起自己為何來到此處,不知道自己該去何方,她也記不得自己早已離世,日日待在這個小屋裡執着地等待着,卻不知道自己等的是何人。直到包拯一行人的到來,才在那佛光一現的瞬間喚醒了記憶。
身子已然虛弱到逐漸透明,楚楚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微微一笑,眼底卻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哀。
“能在離去前再見你們一面,我已知足了。”聲音如同風中搖曳的花瓣,微弱而哀傷。
楚楚拉過包拯的手,悄無聲息地在他手心寫下一個字:“包大哥,我搭上了一命卻還是無力替四叔他們報仇。他們無辜枉死,我求你……替我完成未了之事。”
“楚楚,你放心。我定會查明隐逸村被屠的真相,讓兇手償命以告慰亡靈。”包拯雙目通紅,淚水早已模糊視線。
“不要傷了……”楚楚點點頭,已經虛弱到話也說得斷斷續續的,“傷了無辜的人。”
包拯沉默地點點頭,既然楚楚到最後也不願在飛燕面前說出龐太師的名字,那他此刻便替她守住秘密吧。日後的風風雨雨,他一人面對即可。
楚楚靜靜地看着包拯,将所有的感激與遺憾都凝聚在這一眼中,始終沒有道出心底的情意。一生太過漫長,既然自己要離去了,那便讓愛他的人接替自己,相伴包拯餘生吧。楚楚強壓下心底的不舍,緩緩轉向飛燕和展昭。
“你們莫要……難過。人終有一死,你們都在……我很開心……”聲音已經低到微不可聞,楚楚仍有道不完的話:“展昭,替我……替我照顧好……包大哥。飛燕……你這傻丫頭……以後沒有我照看你,多聽公孫策的話……不要胡鬧。公孫策,飛燕我就交給你了……若你敢欺負她……”
“你放心,我公孫策非飛燕不娶,此生定護她周全。”他對兇手早有猜測,無論日後紛紛擾擾,他都會守在飛燕身邊,護她一世安康。公孫策摟緊懷裡早已泣不成聲的飛燕,許下承諾。
陸湘湘身形一晃,顫抖着唇無聲落淚。
看着楚楚的身影逐漸消散,包拯徹底失去了往日的堅毅與冷靜,聲音哽咽成了破碎的請求:“楚楚,不要!不要走。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回隐逸村……都怪我,都怪我!”
自責,無力,絕望,痛苦徹底将包拯淹沒。
“楚楚,我還要帶你回廬州,等來年春三月,我們便成親……”
“再見了……包拯……包大哥……”帶着無盡的眷戀,楚楚最後一次喚了心愛之人的名字。
微弱燭光熄滅,等小蜻蜓紅着眼再次掌燈時,楚楚已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包拯仍保持擁抱的姿勢跪在原地,低聲呢喃着楚楚的名字,仿佛她還在一般。飛燕呆呆地望着空無一物的地面,失了魂一般靠在公孫策懷裡。展昭跪在包拯身旁淚流滿面,低聲誦經超度楚楚的亡魂。小蜻蜓與陸湘湘各自無言,沉默地靠在一起。有些上山前的執念,竟在這籠罩在無盡執念之中的子虛村放下了。
鯉躍居外,繁華如許,指尖輕觸,愛若無聲。隐逸村内,花落荼蘼,執手相握,如影随形。
子時已到,神靈安寝,亡魂嗤笑,曼珠沙華徐徐綻放,欲界衆生,如撲火之螢。彼有死境,魂之歸路。每個人都有無法放棄的執念,背棄光明,墜入陰暗的深淵,化作孤魂野鬼,一去不返。終有一天回過頭,隻見紅塵萬丈,來路無蹤。那黑暗中一閃而逝的微光,曾是永不複返的歸途。
翌年,包拯殒于太師之令,魂歸黃泉。于幽冥與楚楚重逢,魂魄相依,共度來生之約。今世仇恨未解,終究不為人所知。
飛燕舍棄龐姓,以絕親緣。公孫策眼疾得愈,重見清明。二人避世山林,隐迹不出,清風明月,素衣淡食度餘生。然心中哀痛未消,常憶舊事如昨。對坐窗前,猶思昔日故友,惟故人已成黃土一抔,空留悲愁萦懷,不盡長夜。
展昭則歸相國寺,青燈古佛,朝暮誦經,形影相吊度此殘生。每當拂曉鐘聲響起,心中惆怅愈濃,故友散去,此生再無歸處。
小蜻蜓蹤影杳然,消失于江湖之中,再無音訊。陸湘湘歸鄉隐居,終生未嫁,獨守空庭,時常憑欄遙望,似在追憶往昔之人。
山河依舊,人事已非。世間往事,空餘歎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