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天地素白如畫。彩旗翻飛,圍觀的鎮民簇擁于玉津園看台,喧鬧聲直沖雲霄。
“諸位,今日的比賽即将進入第三輪,五組參賽者已經分列場中。分别是蘇懷和蘇瑾,寇随燕和龍秋燕,公孫策和展昭,薛徹和陸湘湘,邵蜻蜓和包拯。這一輪,射箭者需蒙上眼睛,由同伴指引方向射中靶心。這一輪既比箭術,更比倆人默契!”鎮長清清嗓子,擺擺手示意民衆安靜下來:“為了增加今年的比賽看頭,這一輪的比賽難度将會逐漸增加!好了!請各位賽者就位,系上蒙眼布!”
飛燕臉頰有些發燙,舉着白布不留痕迹地瞄了瞄公孫策,見他也正往自己這邊看,頓時更是尴尬。猶豫半晌還是心一橫,踮起腳尖将蒙眼布覆蓋在寇随之眼前,手指碰觸到他的臉頰,又快速收回。
手一松,眼間的白布滑到鼻尖,無措的飛燕正正落在寇随之的眸中。倆人的呼吸一滞,同時去拉白布,手無意間糾纏到一起。
“啊!公孫大哥!怎麼辦?飛燕姐姐的手和寇大人牽到一起了!”心不在焉系着白布的展昭口不擇言,蒙着眼的公孫策一驚,粗暴扯開白布看向飛燕時,她早已窘迫縮回手。
白衣少女擰着白布低頭看鞋尖,眼前的人勾了唇角,低垂眼眸定定看着她。
公孫策隻覺這畫面份外刺眼,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現在的他連發怒的資格都沒有,自己又該用什麼身份去管她呢?
“飛燕,我自己來吧。”尴尬局面終須有人打破,見飛燕“嗯”了一聲便急忙将白布塞到自己手裡,寇随之按下心裡的失落,蒙上了眼:“現在你就是我的眼了,我們能不能赢得雪燈,就看你了。”
飛燕一怔,那時候她也曾對他說過相似的話。
“公孫策,我可以做你的眼呀!”
他将她推開了。如今,另一個人想讓她做自己的眼。
似乎聽到了寇随之極輕的一聲歎息,飛燕不敢回應。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都隻想做公孫策一個人的眼。有些事,若注定不會有結果,那一開始就不該讓希望萌芽。
“要上靶了,射者系上蒙眼布!”鎮長再一次催促,展昭手忙腳亂蒙上公孫策的眼:“别看了,公孫大哥,把雪燈赢回來還愁飛燕姐姐不理你嗎!”
公孫策點點頭,面上雖從容自若,思緒卻早已到了飛燕身上。盲者聰耳,失明後他的耳力大為精進,稍有風吹草動皆能捕捉。如今雖已重見光明,這份敏銳卻未随之消退。他分明聽到了寇随之的話,奈何場内人聲過于喧鬧,蓋過了飛燕的低聲回應。他聽不真切她說了什麼,偏過頭更努力去聽,卻隻依稀聽得她踢雪的響動。
“公孫大哥,公孫大哥!準備了,你在想什麼呢?”頭被展昭掰了回來,公孫策才回過神,低頭抿了抿嘴掩去方才的心不在焉。執弓在手,修長的指節拉開弦,再無一絲遊離。
射場中央,彩靶仍設于二十步開外,但射者蒙上雙眼全然無法憑視線判斷,隻能依靠同伴的聲音引導調整方向。圍觀之人不由屏息,低聲議論:“這靶雖說還是一樣距離,但連方向都辨不清,又如何能射中靶心?”有人點頭附和:“更何況蒙眼,連風勢都難以判斷,若非技藝絕倫,怕是連邊都碰不上吧。”
議論間,寇随之已穩穩站定拉開長弓,頭低低側向飛燕,見她沒有動靜也不出言催促,隻靜靜等着,如同這麼多年的無聲守候一樣。年華匆匆,年少的歡喜太過沉默。磨了多年的箭,竟在今日才有了待發的機會。
“向右半步,弓稍擡高。”直到小蜻蜓的箭歪歪紮到靶邊,飛燕才低低出聲,寇随之聞言順着她的話微擡了手。
“再高一點,好。稍稍左轉,再轉——轉,轉,放!”寇随之手腕微動,弓弦瞬間繃緊,箭如白虹貫日,及至靶心邊緣,引得周圍一片驚歎。
寇随之取下眼布,低頭看向飛燕,擡起手想要撫上她的頭,卻又隔空頓住:“飛燕,你八歲那年暮秋,我府上木芙蓉正盛。為逗你開心,我蒙眼用竹弓軟箭射花骨朵,你大哥也是像你這樣引着我射了滿地落英。沒想到如今,是你來引我射靶。”想起往事,他輕笑出聲,最後一句話淹沒在笑意裡,微不可聞:“或許,我這輩子都要被你們兄妹引着走……”
飛燕愣怔了一下,模糊的記憶浮現……八歲那年,她受了些驚吓,哥哥為了哄她,便總尋得各種借口帶她出府。今日逛逛集市,明朝遊遊城郊,早聽戲,夜探燈,好不快樂。她隐約記得有次哥哥是替自己抱了一堆木芙蓉回家,大姐摘了花瓣洗淨給她做了個香囊,她每晚入睡都要抱着聞上幾遍才罷休。可花是怎麼來的,她已記不清了,竟是他替自己射下的?
她的确記不得了。有些人,有些事,若是不曾放在心上,便如歲月裡最淺淡的一筆,過而無影。可這些她早已忘卻的過往,他竟一筆一畫镌刻在心底。
那個香囊早已不知丢到哪裡去了,囊中的花瓣想來也早已枯敗腐朽,如同和他有關的記憶一般。她記不得那個給自己射木芙蓉的人,卻始終記着那個給自己繡香囊的人,那個疼她愛她的姐姐。
想起寇随之帶來的家書,飛燕蹙眉無聲歎了口氣。大姐前些日子不幸小産,身子雖是調理妥了,可心結難解,終日郁郁寡歡不願見人,大哥才來信囑托她入宮陪伴,為姐姐寬寬心。
不能再耽擱了,明日便須啟程回京。可她與他,依然是剪不斷理還亂,還有身旁的寇随之……眉心瞬間攏成一團,飛燕擡眸看看靶上的箭矢,有一瞬失神。
公孫策已無暇兼顧自己那偏了一寸沒壓靶心的箭,今日已經兩回見飛燕露出這樣的神情了,他心亂如麻。
箭偏了還能再射,可心若偏了,便是回不來了。
陸湘湘見公孫策這副郁結的模樣,又偏頭瞧瞧飛燕和寇随之,心裡越發淡定。薛徹撓撓頭,有些不解,自己的箭都射到隔壁的靶上了,為何她卻是一副竊喜的模樣?莫非是自己的傻樣逗樂了她?就在薛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鎮長高聲宣布:“這一場寇随燕與龍秋燕勝!”
公孫策又被展昭推着轉過頭,皺眉重重歎了口氣,白布再次上眼之時,剛好對上陸湘湘的目光。
她朝他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想要的人,對他愛搭不理的。想避開的人,偏是各種法子湊上來。一時氣急,鬼使神差地朝陸湘湘哼了口氣,眼裡的酸澀一時未及時收回,表情竟顯得有些委屈又可憐巴巴的。
陸湘湘心漏了半拍。
平日裡,公孫策都是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淡漠神情,今日竟與她一同做鬼臉回應她了?陸湘湘忽而笑起來,眉梢含着與這小雪時節分外不相符的暖意。
及至第二輪,蘇家兄妹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配合無間,箭矢離靶心隻差兩寸。公孫策心不在焉,展昭嚷嚷着讓他向左,他卻是分神聽得飛燕讓寇随之往右,竟跟着飛燕的指引一箭射至薛徹的靶上。
陸湘湘呆呆看着箭靶,愣在原地。他這是為引起自己注意才這麼做的?從前,一直都是自己跟在他身後跑,無論是為他試藥還是陪他一起當瞎子,自己傾盡所有也不曾換來他半句感謝。今日他竟有了回應?皇天不負有心人,歡喜來得太突然,陸湘湘有些羞澀無措,嘴上更加含糊不清,薛徹被她指得糊裡糊塗的,箭堪堪折在地上。隔壁小蜻蜓和包拯也好不到哪裡去,包拯比劃半天,箭這次倒是射到靶上了,卻隻在邊邊斜斜插着。
飛燕和寇随之卻是更加默契,箭箭直中靶心。幾輪下來,言語不多,卻仿若心意相通,步調一緻,不曾有偏差。
“這寇公子真是神人!”
“天作之合!”
旁人看來,他與她是再般配不過的良緣。這不是飛燕第一次聽到這些話,她素來心性坦蕩,從不當一回事,可這次卻是愧疚不安襲上心頭。若非自己為了氣公孫策任性參加這宴射禮,又何至于惹來這些閑言碎語。
展昭探頭探腦看過來,又用手肘碰碰公孫策,含着幾分促狹的眉梢微挑,誇張地朝飛燕做了個嘴形。她看不真切,似是……色字頭上一把刀?
确實是一把刀,隻不過這把刀最後會割在誰的心上,猶未可知。
“諸位,第一輪比試已然結束!寇随燕技冠群雄,中靶九次,積得九分,榮登首位;公孫策列次位,中靶四次,積四分;蘇懷三次,積三分。至于邵蜻蜓與薛徹……”鎮長撫須一笑,壓低聲音:“咳咳,二位切莫氣餒,後續仍有機會。下一輪,我們将稍添難度,若能中靶一回,便可直得五分!雪燈花落誰家,尚未可知,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