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甘霖,萬物複蘇。三月上巳,曲水流觞,秉柳露拂不祥。
正值春和景明,冬寒漸退,乍暖還涼的天氣最是宜人。今日又逢上巳節,向來是文人雅士臨水修禊,遊春宴飲的良辰。江南的百姓不再躲在家中避寒,街上又熱鬧了起來。男子臨水賦詩酌酒,女子佩香采艾踏青,孩童奔走嬉鬧。商販們席不暇暖,街上節物繁多,金線香囊、絹花钗、桃花餅、浮甘露……遊人熙熙攘攘,皆買上幾件祥物回去,辟邪迎福。
醫館後院,獨自酣睡的龍神醫與這滿城的春意熱鬧格格不入。卧榻之上帷帳重重,素紗層疊,将日光盡數隔開,照不到榻上睡得正香的人。
自幼起,飛燕便貪睡。家裡上下待她極寵,從不曾拘着她,向來是她愛怎樣就怎樣。若無正事,她要睡便睡,常常是日上三竿才起身用膳。如今遠離京華,隐于江南,仍是不改這舊習。隻要得空,她便能睡到日頭高升,誰也擾不得她半點清夢。
屋裡的人睡得昏天黑地,屋外的人早已卷起袖子忙活了半日。
菜地裡,公孫策一身素青衣袍草草挽在腰間,正俯身耐心翻松着泥土。因着冬日犯懶,飛燕總是睡過頭,醒來便匆匆披衣出診,早将這片菜圃抛諸腦後。他便替她接了這份差事,鋤草翻土,淋水施肥,日複一日,從不間斷。
先前種下的瓜苗,有的已結出幾茬小果實,藏在葉下,圓滾滾的甚是可愛;有的卻經不住寒霜,已凍壞枯萎。另一側的荠菜倒長得極好,嫩綠欲滴,一簇簇争先恐後探出頭來。公孫策蹲下身,一一細看,動作熟稔将枯苗小心掐去,又挖出些堆肥埋在根處,絲毫未察覺身後兩道腳步聲。
“咦?飛燕姐姐呢?”
“十有八九還在夢裡翻身,我們進去搖醒她!”
公孫策回頭已來不及制止:“楚楚,别……”
話音未落,楚楚已牽着小谷大搖大擺進了内屋。
“飛燕姐姐!”小谷撲到榻邊,伸手去扒仍在沉沉而眠的飛燕,“太陽都曬到牆根了,姐姐你還不起來!”
“唔……”榻上的人動了動,将身上的布衾卷得更緊,帶着鼻音含糊應道:“再讓我睡一小會兒……”
楚楚早習慣飛燕這副懶散的貪睡樣,拍拍她的睡臉,“還睡?都快晌午了,我做了些花煎,快起來趁熱吃!”見飛燕眼皮都沒擡一下,索性伸手掀了她的被角。
早春尚寒,涼意鑽入,飛燕瑟縮着睜開眼,迷迷糊糊看向楚楚,“冷……”
“冷就起來,你這丫頭,再不起來,我就……”楚楚正得意這招見效,突然瞥見飛燕白嫩的肩頭上一片暧昧青紅痕迹,從肩頸蔓延到胸口,即刻将被角快速拉上,将她裹得嚴嚴實實的,但為時已晚。
“哎?飛燕姐姐,你身上怎麼紅了一片?是不是昨晚被蚊蟲咬啦?”
這一問如同驚雷,瞬間劈醒了被裹成粽子的人。
飛燕猛地坐起身來,腦中一團漿糊,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楚楚咳了一聲,笑着打圓場:“傻丫頭,這麼冷的天,哪來的蚊蟲?定是你飛燕姐姐昨晚不小心撓出來的,夢裡抓癢呢。”
“原來是這樣啊……”小谷半信半疑地點點頭,眼睛還是忍不住往飛燕身上瞄,“那等會兒讓公孫大哥幫姐姐塗點藥,就不癢了。”
飛燕臉上燒得發燙,窘迫地“嗯”了一聲。
“好啦好啦,不是說要去摘荠菜?楚楚強忍着笑,擋住小谷的視線,“去找你公孫大哥,摘些嫩的回來。今日上巳節,我們晚上做荠菜煮雞蛋。”
“我去我去!”小谷果然上當,興沖沖應下跑出門,“等我去找最嫩的荠菜,還要叫公孫大哥給飛燕姐姐備藥!”
“回來!小谷!”飛燕慌忙開口攔人,可那小丫頭早蹦蹦跳跳不見了蹤影。
楚楚看着榻上欲哭無淚的飛燕,笑得險些沒岔了氣,“小谷說得也沒錯。你身上那點……痕迹,是該上點藥。”說罷,還煞有介事地搖搖頭,“啧啧,誰弄的,誰塗藥,對吧?”
飛燕一把掀開布衾,張牙舞爪撲向楚楚,笑着鬧作一團。
等飛燕梳洗好出來,公孫策已摘滿一籃荠菜,正在小谷一闆一眼的催促下備藥研膏。手上從容不迫,唯有泛紅的耳尖,悄悄洩了心事。
春三月,上巳日。碗盞交錯,春馔盈席。
荠菜煮雞蛋,花煎餅,蒿子粑粑,五色糯米飯,梅花湯餅,菊花酒……都是些時令的家常菜,滿滿擺了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