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蘊沒想過,所謂的接應竟然是一個小隊的同行。
所謂隔離帶區域,沿途已然形成了一種徒步的生意。三五戴着鬥笠的農婦坐在土路邊,身旁的扁擔挑着飲水和幹糧叫賣。有人擔憂這些飲食中存在污染,被另外的人嘲笑起來。
“都淪落到這地方還怕什麼污染?越往裡走,污染越多,你防的住嗎?”
前者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細微的劃痕仍暴露出如今落魄的窘境。
“我是要轉道回中原的,和你們不一樣。污染沾多了,不好過檢查。”
嘲笑他的人群不以為然:“有啥不一樣?你咋不走通道回去,還不是交不起通關費用,窮光蛋一個!”随即周圍都爆發了一陣報複似的的快意。
金邊眼鏡狠狠攥着手裡的包袱,青筋膨出,大聲争辯:“你知道什麼!中苗邊境突發大批污染者侵境,通道全都封鎖了!就算不封鎖,誰敢沾污染者的邊,自己不要命了嗎!”
北冥蘊問他:“你說的是鳍鱗會嗎?”
“不是,我說的是真的污染者,伏羲深淵裡爬出來的那些玩意兒。“金邊眼鏡駁後打量了一眼,覺得她算是體面人,才願意稍稍緩和了面色解釋:“哦,你是鱗族,怪不得呢。你們是得那麼說,免得被鲲帝當通敵。”
北冥蘊默許了對方的誤判,繼續追問:“有什麼區别嗎?”
“遇到鳍鱗會,隻要你沒感染得太厲害,大概率走得脫。所以這條路線才能這麼興盛。可要是在那邊被抓到,沒感染的人也會強灌魔氣給你感染,哪怕僥幸不死,這輩子也無法再被任何城市接納,人人喊打,要麼認命被那些魔鬼當炮灰,要麼就得來這兒碰運氣。”
“鳍鱗會會收留無處可去的感染者。”
“當然也不是都收留,甚至有的擡手就殺了,具體标準我也不清楚。走這條路線的人,除了無家可歸的感染者,還有很多各種原因轉道的普通人。鳍鱗會維持治安,恢複經濟,收攏流民,這都很好。可他們殺人太多了。”
此時,一直綴在後面默默聽着他們交談的青年女性,平心靜氣地字字見血:“殺得不夠。”
那女子面上一道縱橫斜下的傷疤,割裂開原本尚且清秀的五官,顯得猙獰而冷漠。金邊眼鏡迅速被吓跑了,急慌慌地逃去隊尾。
疤臉女子看着繼續跟随隊伍緩緩前行的北冥蘊:“你安怎不跑?”
“我為什麼要跑?”
“鳍鱗會可是很記仇的。”
“我和你們有仇嗎?”北冥蘊直接問道。
疤臉女子陰恻恻地笑了,同時長刀上手,橫斬劈下,勢若雷霆。
“你說呢?”
北冥蘊在她起刀的瞬起淩波微步,水汽凝結為盾,被重刀一擊而散。
她在聽到收留标準之時便察覺身後女子呼吸節奏變化,同時意識到,對鳍鱗會圍追堵截的鲲帝一脈,顯然有很大概率被劃入敵對名單。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暴露的,卻不妨礙她提高警覺,随時備戰。
北冥蘊身法輕盈,閃避之時幾乎足不沾地,一飄一晃間,如柳絮蓬飛。疤臉女子則重刀橫掃,長兵緊追不放,雪亮利刃武勁外洩,殺意畢現。
人群迅速如潮水般争先恐後地散開一大片空白。
北冥蘊赤手空拳,形勢不利,所賴步法精妙,尚可勉強騰挪。
“閣下究竟與我有何仇怨,至少讓我也死個明白!”
“誰何曾給我過明白!”
對手比她更為不耐。長刀貫空而過,勁風暴烈,裹挾着沉重的怨與恨。
北冥蘊就勢一滾,顧不得整個人滾進路邊的泥坑裡,灰頭土臉,一身泥漿。那枚北冥缜交付的奇怪鱗片,從她狼狽逃命的動作中掉出來。凸起的一面向下,嘀鈴鈴地旋轉搖擺,不可捉摸的金色紋路折射天光,越發地炫目惑神。
奪命的刀光微微停駐,與目光交融一瞬,共同指向鱗片所在。
渾如殺神的女子,先是不可置信,繼而怒火更盛,沉聲頓挫。
“你該死。你們都該死。”
“接劍!”
随着一記清喝,北冥蘊飛身抓住不知何處擲來的細劍,反手硬抗下幾乎緻命的一擊。
劍身通體剔透,宛若琉璃,卻實則堅韌無匹,在驚雷般的重刀劈砍之下,巋然不動,毫發無損。
隻聽一陣令人牙酸的兵戈切磨之響,雙方内勁正面對沖,不分伯仲,各有受創。但疤臉女子的攻擊有餘,守禦不足,失去持刃優勢之後,很快被看準破綻,擊飛長刀。
劍鋒在她的脖頸騰挪,方寸之間稍作遲疑。對方的譏諷之色已溢于言表。
“少來這套虛僞做作。你不殺我,我将來必殺你。”
北冥蘊微微挑眉,“你很急着投胎嗎?屈居人下,總該先保住命在,才有将來殺我的機會。此刻激怒敵人,又有什麼意義?”
“出爾反爾,果真是鲲帝本性。”
不待北冥蘊回應,另一道女聲随着清脆的掌聲響起。
“劍行刀招,多了星辰變的幾分霸道。看來你在苗疆偷師不少啊。”
利落短發的壯年女性大步流星,比之誤芭蕉的嚴肅闆正更顯松弛而成算。她向北冥蘊伸手示意讨回佩劍。
北冥蘊一聲多謝落下。
落敗的對手即刻被其他佩戴鳍鱗會标識的蒙面者所羁押。
她一改之前桀骜不馴,面色瞬間灰敗下來,頗有自嘲地一笑,“竟勞未姐大駕,我輸得不冤。”
“沒有噢。你是被蘊兒擊敗的。我來此處隻是觀戰,順便問一下,是誰指示你替換了引路人。”
“沒有誰!”
“噢。不講就算咯,我算問過。”無甚所謂地敷衍一句,她轉頭看見北冥蘊的疑惑,又開口笑道,“那邊遞消息的渠道規格很高,你的行程無非就那麼幾個人經手,有動機又能有權限的就更少——”
“未珊瑚!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卑鄙無恥的鲲帝一脈,一次又一次言而無信,根本不能合作!鳍鱗會遵守約定,隻會損失慘重!”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也把其他人看得太輕了。”未珊瑚态度和緩,而言詞鋒利,“認同詭詐和強權,你何必來鳍鱗會。你一個人死的容易,損害的是所有人的信義。更何況,你與鲲帝有私仇。”
“未姐不如挨個去問,會中哪個與鲲帝沒有仇恨!就連未姐你不也是遭受迫害流亡!信義?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不能換得鳍鱗會衆的性命!難道未姐忘記了,洄森岡之戰鲲帝詐和,是如何誘騙屠戮會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