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牆上突然出現四道切口平整的裂縫,剛好組成一個矩形,緊接着隻聽金屬翻折的吱呀聲,那塊被切出來的矩形金屬牆片倒在地上,巨響震天,塵土飛揚。
兩個黑衣刺客踩着倒地的金屬牆片,步入了實驗室,他們手中的利刃反射着鋒銳的光。
伍六七手執一把激光槍,蜷縮着,抱緊雙腿,躲在實驗台後面。
“這個地方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你說首席可能會被沖到這裡?”一個黑衣刺客抱怨道。
“這不是碰碰運氣嘛!反正首席重傷未愈,說不定……嘿嘿,到時候我們就發了!”
“你可别沖動啊,哥倆個哪裡是他的對手,我們隻是偵查兵,還要回去彙報的。”
“沒出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快走快走,首席他不在這裡,去其他的房間瞧瞧。”
聽到這句,伍六七眼睛亮了亮,通信手環卻響了一聲,“滴——!”
氣氛瞬間沉寂,呼吸停滞,心髒劇烈地跳動,仿佛要撞出胸膛。
他聽到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攥緊激光槍,準備背水一戰。
就聽噗嗤一聲,是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音,紅紅的液體蔓延了過來。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他的眼前,隻是那雙眼睛染上濃稠猩紅的顔色,令他打個寒顫。
“你有冇有事?(你有沒有事?)”
“沒事,謝了。”伍六七站起來,恰好瞧見兩具新鮮的屍體,那些血鮮豔得刺痛視網膜。
他看着那些屍體,晃了晃神,眼角忽然瞥到了長刀銀亮的寒芒。
那柄刀上遍布裂紋,紫光在裂紋間熒熒亮亮。刀柄握在柒的手中,他揚手打落幾枚射向他們的飛镖。
随後一束紅色的光線射來,金屬牆又被射穿一個大窟窿。
“卧槽,我的實驗室!”伍六七瞪大了眼睛,五官亂飛,滿臉生無可戀。
柒一言不發就拎着伍六七的後衣領,足底一踏,往上躍去,剛好躲開一束光線。
但是上方沒有落足點,達到某個臨界點之後,他們兩個人疾速地往下掉落。
還在下降時,伍六七總算回過神,急忙打了一個響指,打開拱形金屬頂棚。
柒一腳踏在儲物櫃上,重新躍起,他們從頂棚分開的縫隙鑽出,落到外面的空地上,隻有柒平穩落地,伍六七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屁股墩。
柒順勢松開伍六七的衣領,伍六七揉着幾乎摔成四瓣的屁股,罵罵咧咧地站起來,卻見四周好多道影子快速閃動。
有十幾個黑衣刺客包圍了他們,四面鋒芒刺來。
柒扭轉手腕,長刀劃出一輪殺氣四溢的滿月,刹那間,刺客們眼中的驚慌與恐懼永遠凝固,滾燙的鮮血濺起,一具具屍體往後倒去。
伍六七躲在一旁看戲,後腰被什麼東西頂住了。
他瞪圓眼睛,機械地扭頭一看,一個長毛刺客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槍,槍口怼着他的後腰。
伍六七欲哭無淚,把雙手舉起來,“大哥别開槍!”
長毛刺客桀桀地怪笑起來,“首席大人,要是你不投降,我就殺了他……”
最後一個字才落音,喉嚨就被一片利刃刺破了,霎時間鮮血噴濺,就像開了朵稍瞬即逝的紅花!
伍六七手拿鐵鍬,挖出許多巢穴,一排排整齊地列在土地裡。柒負責把屍體拖進去,埋好土。
所以為什麼要埋他們?柒表示不理解,但他還是認認真真地埋頭幹活。
“他們叫你什麼首席,靓仔你到底是幹什麼的?”阿七将鐵鍬往地上一杵,雙手交疊撐在柄頭上,下巴再擱在手臂上,一雙死魚眼望向柒。
他們的樣貌确實很相似,隻是柒的臉部輪廓多一點棱角。
那點棱角被暮色抹得柔和,面無表情的臉被斑駁的霞光一映,竟然也有幾分溫柔的錯覺。
瞧見柒的動作一頓,他又找補般地加了一句,“如果不方便回答可以不說的,我就是随便問問。”
“我系玄武國嘅暗影刺客。(我是玄武國的暗影刺客。)”當然是以前,至于現在的身份,也許是通緝犯?
伍六七捧場又敷衍地哦了一聲,“很厲害嗎?”
“……”
伍六七站直了身,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哈,我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這裡了。這些人是追殺你的吧?”
柒不做聲,繼續埋土,一抔又一抔土漸漸填滿土坑,仿佛要将所有過往都掩蓋。
“玄武國?是和斯特國敵對的玄武國嗎?”伍六七喃喃地說,忽然換來柒的回望,他立即露出最友好真摯的笑容,“靓仔,别那麼緊張!其實我被斯特國的審判庭判了罪,來這個島研究星星差不多等于坐牢了,我跟他們的關系沒那麼好。”
柒目光懷疑又銳利,“你會唔會殺咗我,戴罪立功。(你可能殺了我,戴罪立功。)”
“哇,靓仔你心好黑啊,我在你心裡我就是這種人?”伍六七誇張地提高聲量,受傷狀地捂住心口,“我的心好卵痛啊,你要賠我醫藥費!”
“關我乜事,同你好熟乜?(關我什麼事,跟你很熟嗎?)”
鏟動泥土發出沙沙的聲響,伍六七望向天邊的雲,眼神卻好像穿過雲層,“因為我拒絕使用活人做研究,遊行抗議還被抓,所以我才申請來這個地方研究星星。”
鏟土的聲響停下了,他感應到了什麼似地,轉頭與柒對視,笑了笑,“不過星星确實挺好看的。”
此時此刻,就連刺客也不免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情緒。
他們同樣是被國家抛棄的人,意外在這個偏僻荒蕪的小島上相遇,說不清到底是怎樣的緣分,好似冥冥之中有一根牽引的絲線,在操控着即将發生的一切……
看着眼前這張笑着的臉,心髒輕輕地抽搐了一下。
“靓仔,你為什麼,”伍六七單手托腮,眼睛一眯,上下打量柒,“這樣看着我?”
“冇。(沒有。)”柒埋頭幹活。
懷疑的眼神,少女的防護姿勢,“呃,你不會是喜歡我吧?”裝模作樣地提高聲量,“不是吧,你一個濃眉大眼的靓仔居然喜歡男的?”
“……冇。(……沒有。)”
可即使是相似的臉,他們還是有所不同的,他不會露出這種笑,要是誰敢打發他來這個鬼地方看幾年星星,他肯定提刀砍上門去。
反正他孑然一人,沒有過去,沒有未來,背着一身兇名,一世血仇,拼殺到死。
島上普通的日子還是被打亂了,也許他才是那顆擾亂星盤的意外。
埋了最後一個坑,天色已經很深,他不做聲地跟着伍六七,往研究所的方向走。
他們踩着一路星光,阿七揣着衣兜,繞過一株大樹,來到空地,失去枝葉的遮擋,漫天星華映入眼中。
“哇,今天的星星看得好清楚……楚……阿嚏!”
柒把外套脫了,遞給他,“要穿冇?(要穿嗎?)”
“謝了。”伍六七不客氣地接了披上,那外套薄薄一層,還沒有袖子,也不怎麼保暖,但是聊勝于無。
遠處樹木迷離,青溶溶的影子像一股煙。草從裡的小動物被驚擾,紛紛逃走,聲音窸窸窣窣。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柒感覺到走在前面的人放慢了腳步,眼神往他那邊望了望,卻意外聽到……
“你是不是要離開了?”
他們都知道答案,柒不想回答,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
周遭又寂靜下來,蟲鳴都仿佛遠去。半晌過後,在死一般的寂靜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我必須回玄武國。”
……
他是一個刺客,常年刀尖舔血,靠殺人才能活下去,像他這樣的人沒有獲得幸福的資格。
他隻能給周邊的人帶來危險,他不應該停留,他不應該奢望。
揮之不去的過往雲煙又鑽入他的夢境,他再次夢見那些前塵往事。
他是由玄武國特意培育出來的殺人機器,旁人對他的評價一律是冷血無情,寡言少語,難以接近。
他踩着屍山血海,登上了首席的位置,可内心深處的抗議又是什麼。
他真的想殺人嗎?他想當上首席嗎?
不過為了活下去,他隻能不停殺戮,他就像一條被困在淺窪裡的魚,不停掙紮,不停求生,但怎麼樣都是無解。
又夢見以前的事,陡然醒來,柒望向黑黢黢的天花闆,聽到隔壁床的人翻了個身。
他側頭看去,就撞入一道視線裡。
夜色濃重,模糊了彼此的臉,聲音卻清晰起來,“靓仔,怎麼了?不會是做噩夢了吧?”
“……”他以沉默代表了默認。
“你夢見了什麼?”
“以前嘅事。”
黑暗中似乎有人輕輕地說:“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回去面對?”
“……”
他要回去,不僅因為他是一個刺客,是一個隻能帶來災難的禍星,也因為他想活下去,他必須回去拼出一條血路。
月光穿過圓形的窗口,帶着陰影從他們的臉上緩緩漫過,仿佛籠上了一層黑色薄紗。
伍六七感覺有些不舒服,伸手啪地将燈開了,這個研究所内唯一一盞暖色調的燈光芒柔和,從他倆頭上傾灑下來,還有些暖洋洋的,照在眉宇間投下熨帖溫和的光影。
“要不要吃宵夜?”
所謂的宵夜也不過是零食,在千瘡百孔的實驗室裡,頂棚大敞。
伍六七盤腿坐着,一邊吃零食,一邊眺望星空。
無數星星點綴天穹,浪漫靜谧,來自數萬光年外的光,美得叫人心顫。
“靓仔,你看,這兩顆星星是不是靠得很近?”他擡手指去,夜空中有兩點璀璨的光格外明亮。
“宇宙中兩顆恒星之間的平均距離約為五光年,約合四十七萬億公裡。這兩顆星星看起來很近,但那隻是它們的二維投影,實際的距離其實很遠……”
夜色逐漸被溶解,天與海的蔚藍從墨色之中顯露出來。
海島的清晨熱烈又甯靜,太陽初升,霞光萬丈。海風吹動着椰子樹,樹葉在風裡嘩嘩作響。
早起的都是狠人!阿七喪喪地垂着腦袋,雙手揣着口袋,與柒踱到了碼頭,木闆鋪就的碼頭盡頭停了一艘小船。
日光和煦,海天一色,浩瀚遼闊,風吹得海面波光粼粼。
柒走到船邊,回頭瞧見伍六七正看着自己。
朝陽在兩個人腳下投下兩道狹長的人影,他們之間像隔着某層無形透明的膜,又像是宇宙中的兩顆星球,冥冥之中有什麼指引它們相互靠近,卻永遠徘徊着一定的距離。
“你腫有乜話要同我講嘅?(你還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伍六七嘴角上揚的笑意帶了點調侃,他故意沖柒張開雙臂,“這位靓仔,要不要來一個告别的擁抱?”
原以為對方隻會靜靜看着他耍寶,沒想到下一個瞬間,對方的手臂就摟住了他的肩膀。
伍六七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回抱住了對方,逐漸收攏了手臂,加深了這個擁抱。
“其實見到你的那天,我就知道,你是一定要走的。我就不廢話了,一路順風。”
“保重。”
沒什麼可說,他唯一能帶走的隻有回憶。
乘上船,海浪翻湧将他送遠,柒回頭望去,那道披着白大褂的人影立在碼頭上。
隔得太遠,已然眉目模糊,柒隻能瞧見人影沖他揚了揚手。
自此一别,人生隻剩下腥風血雨,刀光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