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來了?!
荊舟感覺有些不對勁,急忙問:“你說的想起來是....”
蔣歸呈沒有擡頭也沒有回答,整個人如同封閉般縮在由自己撐起來的保護殼裡。
平日裡的蔣歸呈是那麼光彩奪目,荊舟見他這麼難受心裡也泛起一陣難過,他半跪在對方身側努力勸說着:“發生了什麼事嗎?那些記憶讓你很難面對嗎?”
說着,他注意到對方摟着上臂的手開始輕微發抖,就像是忍受某種痛苦。
過了片刻後,他聽見蔣歸呈聲音沙啞地說。
“我是個...殺人兇手。”
就像是心髒被人狠狠捏了一下,胸口閃過一陣刺痛。荊舟顯然是被對方的話震驚到了,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寬慰對方說:“别胡思亂想,你的記憶可能在意外中出現了錯亂,你怎麼可能會去殺人?”
蔣歸呈露在臂彎外的小半張臉向另一側偏了一些,就好像是在故意躲着什麼,說話的聲音悶悶的。
“如果不是我...雒向秋可能不會死。”
荊舟眼皮一跳。
他知道雒向秋已經死了...還知道事故全貌。
他真的全都想起來了!
驚訝之餘,荊舟想起自己剛剛知道所有人都向蔣歸呈隐瞞雒向秋存在的時候,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那句“你們眼裡的蔣歸呈就這麼禁不起打擊嗎?”。他默默地看着此刻在自己面前意志消沉的蔣歸呈,漸漸闆起了臉。
“蔣歸呈,我不知道你和雒向秋之間發生了什麼,也體會不到你現在的心情,可能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但是成歌讓我先在醫院照顧你,等他和你的家屬過來,這段時間你必須聽我的!”
說罷他努力地想把對方從封閉的自我軀殼裡挖出來,但幾次的無功而返讓他不由得來了脾氣。
“你是在跟自己鬧别扭還是跟我過不去?!”
蔣歸呈緩慢地将雙手置于腦後,緊緊抱着自己的頭,聲音哽咽道:“我沒有鬧别扭,隻是不能原諒自己,怎麼可以把他忘了。”
荊舟眉頭一皺,雙手攀上他的肩,跟他說:“沒人怪你忘了雒向秋,成歌沒說,八班同學沒說,你父母也是,就連文具店的大叔不是也一點責備的意思都沒有嗎?你不要自責了。”
“...可是如果沒有他,我不會還在這裡。”
說到這裡,蔣歸呈才漸漸有了動作,當着荊舟的面慢慢把頭擡了起來。
蔣歸呈在哭,但他哭泣的樣子在荊舟眼裡梨花帶雨的,很漂亮。
長時間埋在臂彎深處,蔣歸呈額前的劉海有些淩亂,眉頭微蹙,鼻子和眼睛周圍的皮膚磨得紅紅的,琥珀色的眸子裡蘊着厚厚一層水汽,薄唇抿着,脆弱易碎得很好欺負。
荊舟望着這樣的他,一時語塞。
“他是給予我第二次生命的人。”蔣歸呈環着臂彎,偏着頭注視着他,一刻晶瑩的淚恰好順着眼角滑落,開口時鼻音很重,“可是我甯願他不要這樣,你懂嗎?”
“你...”荊舟張了張口,終究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蔣歸呈也不再開口,就維持着對視的狀态坐在長椅上。
荊舟被對方長時間近乎破碎的樣子盯得心裡生疼,但他對這種直白的對視也有些排斥。說好要保持距離的,怎麼能就這麼心軟。
他沿着唇低低咳了一聲,從蔣歸呈身邊站起來:“你别這麼直盯盯看着我。”說罷又補了一句:“有話你就說,不想說...就算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潔白床單迎風而起。蔣歸呈澄明雙眸裡的光被它投下的陰影遮住。他看着荊舟逆着光的身影,抿住幾乎幹裂的唇,片刻後語調輕柔平緩地問:“你知道當心疼得快死的時候要做些什麼才會好過一點嗎?”
共情力一向是荊舟所缺乏的,明明一直很難感同身受,眼下卻因為一句話就讓垂在身側的手猝然一頓,心中莫名酸軟。
他故意将目光與對方投來的視線錯開一點,語調平緩冷靜道:“根據行為定式分析的結論,一般人釋放情緒會大喊大叫,做極限運動,瘋狂購物又或者暴飲暴食,也有人會嘗試找人傾訴。”
話剛說完,一個些微沙啞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那麼,你可以陪我一會,聽我說說話嗎?”
大抵是沒想過會得到這個答案,荊舟旋即轉頭看他。雖然猶豫,但想了想還是默默走回去,挨着他的肩坐下,然後對他道:“你說。”
蔣歸呈淺淺一笑,眸光潋滟溫柔。
住院部的頂樓靜悄悄的,隻能聽到遠風從耳畔刮過的聲音。這裡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沒有死亡的恐懼,太陽遠遠地挂在天的另一邊,柔和地将金色的光播撒過來,明亮透徹,好像能淨化人的心靈。
荊舟坐在長椅一端,最開始和蔣歸呈離得很遠,後來對方授意下往裡挪了點,和他肩膀挨着肩膀,安靜地聽一個故事娓娓道來——
雒向秋從小生活在海邊,和蔣歸呈是一起長大的。九歲左右的時候,蔣歸呈因為父母工作的關系搬到了A區,兩個人就分開了,随着漸漸長大,偶爾會在假期去海邊找雒向秋玩。
雒向秋平時的學習成績很好,又很擅長運動,樂于助人積極樂觀,人緣可以用非常好來形容,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不過他說想在通過升學考試以後再戀愛,因此沒有接受任何一個人的告白。
不過後來...他應該是喜歡上了某個人,想要嘗試‘築夢未竟’計劃提前升學,為了成全他,蔣歸呈主動退出了。
雒向秋會考進磁石學院是蔣歸呈沒料想到的,因為在這之前雒向秋故意隐瞞了他填報的真實志願,說是報考的他們鎮上的高級學院。結果開學那天蔣歸呈在班級名冊裡看到雒向秋的名字當場愣住,雒向秋卻笑着跟他說這是給他的驚喜。
雒向秋在磁石學院裡也很受師生們的喜愛,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很好,雖然每次考試排榜都屈居第二,不過在蔣歸呈眼裡,雒向秋遠比他耀眼。
發生事故的那一天,他們是準備回雒向秋老家過假期的,開車的司機是雒向秋的叔叔。
因為那輛轎車的後背箱裡原本就放了不少東西,他們兩個人的行李箱隻能勉強再塞進去一個,雒向秋就把他的行李箱放在了兩個人之間的空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