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接引人準時來到校門外等荊舟把自己領進去。比起在D7星球的邋遢，他還是略微刮掉一些臉上的胡渣，看起來歲數年輕了一些，不過嘴裡還是叼根煙，改不了依然懶散的本質。

荊舟走到大門口和他對上眼的一刻，隻覺得對方挑起來看向自己的眼神滿滿都是陰郁，就像是邪惡黑雲躲了進去，下一秒就要施加某種詛咒給他。

荊舟：“......”

他們倆在大門口相對呆站了一分鐘，接引人再次皺眉，使勁用牙齒咬了下香煙濾嘴，語調陰沉道：“你倒是讓我進去啊。”

荊舟一本正經跟他說：“學校禁煙。”

“啧。”接引人整張臉上寫滿了不爽，雖然暗暗低罵，但還是甩了香煙在地上踩滅火星，挑起眼睛看向荊舟問:“這回可以了吧？”

荊舟這才跑去找門衛大爺把人放進來。

這個時間段正好學生都進教室準備上早自習，操場上一個人都見不到。荊舟領着接引人往教學樓走，邊走邊對他說：“我們班主任在辦...”

接引人煩躁地打斷他，“我知道，用不着你帶路，這破地方我比你還熟。”

荊舟頓覺奇怪，不過仔細想想對方作為接引人肯定是事先對這裡做過調查的，他會認識路就很正常了。

但他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接引人好像在趕時間，一路匆匆忙忙，甚至走到荊舟身前，搶先走進教學樓正廳，完全不用引路，徑直順着樓梯上二樓，推開了高二年組辦公室的門。

荊舟安靜地跟在後面，心中的那股怪異感更重了。

當社會人還在上早八的時候，接引人身姿挺拔地伫立在辦公室門口，雙手貼着長長的深色風衣下擺自然垂着。

隔着一道門，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眼裡的陰郁氣息陡然加深。

“老師，我帶家屬來了。”荊舟從後面趕上來，敲了敲門。

“進來坐吧。”成歌正在忙着整理課件，聞言匆匆朝門邊瞄了一眼，卻忽然呆住，像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人或是場景，再次緩慢地擡起頭。

在他詫異的目光中，接引人緩緩向他走來。

“成老師您好，我是荊舟的遠方表親，最近生意太忙，沒管好荊舟，讓他闖禍了，跟您道個歉，這孩子是好孩子，就是脾氣倔不聽話，您受累多擔待。”

成歌捧着書愣住了。

蓬松微卷的頭發，棱角分明的下颌線，太平洋般寬厚的肩膀，低沉沙啞的嗓音...好熟悉，雖然他整個人已經變得成歌不敢認了，可那雙總是帶着陰郁的雙眸分明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成歌直直盯着他看，久到視線仿佛黏在對方身上一樣，片刻後才瞥到荊舟臉上，看着他問：“他是你...遠方表親？”

荊舟點頭：“嗯對，特别遠的...親戚。”

“特别遠？”成歌意味深長地反複重複這句話，上下打量接引人，片刻後言辭戲谑地對他道：“...是挺遠的。”

荊舟不解：“老師..？.”

成歌沒有理會荊舟，緩緩起身朝接引人走去。

他們身高差不多，年紀也相仿，成歌氣質更儒雅，接引人體型更壯。

在荊舟的旁觀中，成歌走了幾步停在接引人面前，和他保持了半米間距，宛如闊别已久的勁敵重逢，針鋒相對地彼此凝視。

荊舟的第一反應是——這兩個人從前認識！？

忙碌的辦公室裡，他們倆仿佛隔絕了一切外界幹擾，旁若無人地對視。

荊舟朝其他工位快速瞄了一眼，打算把話拉回到正題，卻聽成歌忽然開口對他說：“荊舟，你先回教室上自習，我和你這位遠方表親...單獨談談。”

*

故人的久别重逢往往需要一些熱淚盈眶的歡喜和慶祝，但眼下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氣氛怎麼看都不像欣喜若狂，反倒冷漠得令人害怕。

挨過了許久的沉默，成歌靠在牆邊，望向站在窗邊的男人。

“你好嗎？”

接引人沒有回答，背對他抽起了煙。

他抽煙的動作十分娴熟，成歌不禁皺眉，“不是戒煙了嗎？”

男人依然沉默不語，片刻後推開窗戶，修長性感的手指夾着香煙伸到窗外抖了下煙灰，袅袅青煙從窗口向外擴散。

成歌望着那一縷縷煙霧漸消，眼底情緒複雜。他像反複掙紮了許久，還是決定開口，語調溫柔又小心地對他說：“以後還是不要再抽了。”

“我不是您的學生，您無權過問我的私生活。”與他預料中的一樣，他得到了一個冷漠而紮心的回答。

接引人側着身，表情冰冷地注視着他，同時問：“您找我來是有什麼想談的，成老師？”

鋒利的語氣像無數襲來的利刃，成歌呼吸一凝，斂下眸問：“荊舟...是你的孩子嗎？”

有些敏感的話題被抛出來，接引人明顯有些不悅，皺眉道：“他是誰的孩子跟你有關嗎？”

“無關。”成歌淡淡地笑了，滿含思念和深情的雙眼緩緩看向他，似自嘲般道：“但是他是不是你的孩子卻和我有關。”

說罷，他再次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有些悲涼。

“你的回答...會影響我以後的...下半輩子。”

當他的聲音在狹窄的走廊裡完全消失，男人猛地皺緊了眉。他非常抗拒這個問題，但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很久以後還是開口回答了，雖然語調依然冰冷。

“我是替他的父母代為照料。”

成歌好像放下了千百斤重的擔子，輕輕一笑:“我知道了。”

再次回到地球讓接引人内心止不住地抑郁煩悶，自看到成歌的一刻起，眉頭就沒有放松過。他很快抽完一根煙，繼續點燃第二根。

成歌遠遠望着他的動作，忽然醍醐灌頂般聲音低輕地笑了一下，跟着說：“我應該早點注意到的。”

“一個從域外來的轉校生，很神秘，查不到身家背景，很有語言天賦，缺乏一些地球生活的基本認知，記憶力領悟力出衆，适應新教材的速度非常快，身體素質異于常人...他确實不是普通人。他和你一樣，都來自D7。”

接引人仍是心煩，完全不想回答這份求證，索性背對他望着窗外，開口時的聲音依舊很冷。

“你想在學校面前揭發荊舟的身份嗎？他們隻會覺得你瘋了，畢竟在和諧的H3星球上還沒有哪個安全區的人類确定自己見過外星人。他們連外星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成歌搖頭說:“我不會告訴其他人，不過作為交換，你必須告訴我他來到這裡的目的。”

接引人的拒絕毫無情面：“這是D7星球最高機密，請問成老師，您這個外人有什麼權利跟我做交換？”

外人…

原來他們還是發展到形同陌路的這一步了嗎？

過往溫馨甜蜜的記憶像浪花般不斷在腦海中沖刷。成歌凝視着他的背影，縱然胸口像被揪住似的疼，還是隐忍下來再度問道：“和你當初接近我的目的是一樣的嗎？”

男人沒有反應，沉默地抽着煙。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成歌不斷給自己做心裡建設，厚實的手掌攥緊了又松開，片刻後終于向那個背影走去。

“你還在為我當年的猶豫恨我嗎？”

沉默。

“你為什麼不辭而别。”

還是沉默。

第二根煙同樣很快燃盡，接引人将煙蒂随手按在窗框上熄滅火星，轉身面向成歌，張口就是陰陽怪氣。

“成老師，時間對我來說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您能不能撿要緊事說？”

宛如按下某個緻命的開關，寂靜走廊上的腳步聲随着話音一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