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歌納悶回頭:“嗯?”
在他的注視中,對方壓着頭,像是勉為其難般問他:“我從前…住的那間…”
成歌一下子來了勁,眉毛向上一飛,調侃他:“單老師連大别墅都瞧不上,還記挂你那破屋子呢?”
話音未落,一道冷冷的視線從工位向他投遞過來,成歌幹巴巴笑了兩聲,改口說:“說錯了,是實驗室。”
對方把冷得要死的眼神收回去:“怕是早就讓你拆了吧。”
“你想去看看嗎?”成歌接過他的話說:“看看單大化學家的…實驗室遺址…”
*
成歌的家在整個A區最繁華的地方,三層獨棟别墅,庭院車庫園林遊泳池,一整個富麗堂皇,但除了真富豪外,沒人敢問價。
單樂行的實驗室在别墅頂樓,過去是一個帶露台的廢棄小屋,後來為了單樂行這個科學狂人做實驗方便,成歌就把小屋改造成了簡單的實驗室,雖然不能和專業場地比,但也整潔幹淨。
可惜的是,二十年前的一場大火,把一切都燒沒了。
單樂行随着成歌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很令人不解的是,别墅明明經曆過大火,裝潢卻還和過去一模一樣,仿佛那場大火隻是自己虛構的臆想。
成歌走到三層最裡面的那間房,推開門。屋子裡整潔如新,四周牆壁設有木架,上面擺滿了各種實驗材料,房間正中是操作台,正對面兩扇四方形的窗,窗戶關着,又蓋上一層薄薄的白色窗簾,隐約透進來的月光映出十字窗格的影子。
成歌向内走了兩步,在操作台邊停下。
“你一定奇怪,這裡明明被大火燒毀了,為什麼又恢複成從前的樣子。”
單樂行依然站在門口,和他保持疏遠的距離。
“不奇怪,你很有錢。”
也許是因為話說得太直白,成歌忽然笑了一下,開口道:“你說的沒錯,我請工匠按照原先的樣子重新裝修了一遍。”
單樂行高大的身軀像尊石頭雕像一樣站在門口,不為所動道:“你想通過裝修證明什麼?對我有多麼矢志不渝嗎?”
垂在身側的手蜷了一下,成歌緩緩轉過身,聽到對方的聲音再次響起。
“可是你在學生和我之間,選擇了前者。”
二十年前的那場天火,本來隻是雷電擊中房頂的惡作劇,卻意外使一對恩愛戀人離了心,就此各奔東西。
熾烈火海的畫面似乎随着交談又在眼前重現,成歌心中五味雜陳。
良久後,他說:“我是老師啊!我的使命就是教書育人,我絕不會讓我的學生身涉險境。”
“你看看,這就是你。”單樂行銀灰色的雙瞳沒有一絲感情,語調冰冷地說:“在你眼裡,你的學生遠比我重要。”
成歌搖頭:“不是這樣的。”
“你會把我一個人丢在火場裡就是最好的證據。”單樂行又道。
“真的不是這樣的!”成歌快步走向他,邊走邊對他說:“如果遇到無法逃脫的險境,我願意和你一起赴死。但是,我不能連累我的學生。他就在一樓卧室裡,還在等晚歸的母親。我必須先去救他…”
“夠了,收起你的大道理吧,你口中感人至深的師生情對我這個被遺棄在火場裡的人來說隻會令人作嘔,你這個自私的藍星人。”單樂行滿臉厭惡地低吼道。
遺棄?
話到這裡,成歌終于了解當年的戀人為什麼突然從他的世界裡一聲不響地消失。他忽然淺淺地笑了起來。
“你以為,我抛棄你了嗎?”
單樂行把頭扭過去,陰沉着臉不答話。
那一瞬間,逝去的時光仿佛一部短暫卻熱烈的記叙片,慢慢從他們身邊經過。所有的一切都變了,留不住追不回,可是有些封存的紀念仍然代表着年少時最純粹的心思。
面對着昔日戀人的冷漠與誤會,成歌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道出事實。
“其實本來,我是打算跟你回D7的。”他嗓音低輕地說:“辭職信都寫好了。可是大火被撲滅後,你不見了,信就沒有交上去。”
說到這裡,他走到實驗台邊,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封泛黃的信封,上面用鋼筆書寫的辭呈二字清晰可辨。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成為最優秀的老師。但是認識你之後,我仔細想過了。我真正的願望其實是将知識傳遍每一個角落,不管我在哪裡。”成歌緊緊攥着手中的信封,一步步走回昔年的戀人面前,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滿滿都是經年累月的辛酸。
“那場大火被撲滅之後,你突然離去,沒有告訴我原因。我們沒有聯絡方式,我找不到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賭。我賭上我的生命,在今生的壽命耗盡前,我還能再見到你。”
成歌站在對方身前,仰視着對方,哽咽的聲音漸漸從門口消散,早已眼中泛淚。
過去種種曆曆在目,他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少愛單樂行一點,反而在漫長的等待中将自己的愛溶于骨血,至死不渝。
看着過去的愛人含着淚再次站定在自己面前講述着不為人知的故事,單樂行心裡面照進一束光,某個塵封已久的黑暗角落似乎終于釋放了一些邪惡的想法。他從對方手上把信封抽出來,卻隻是看着紙張上熟悉的筆體,沒有把信拆開,好像在懼怕什麼。
二十年的大好年華,竟然就在他的滿腔恨意中悄然流逝了。他恨了多年的人,由始至終都深愛着自己,卻因為彼此不同的信仰和誤會,成了一對孽緣冤家。
單樂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些年來他不修邊幅,習慣了冷漠強硬,早就不再主動去争取轉圜。
但是成歌不一樣。不管是在怎樣的時間地點,背靠怎樣的複雜情形,他永遠都愛單樂行。
因為這份愛,他願意做那個最先讓步的人。
他面帶微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慢慢擡手湊向信封。
“樂行...我今年42歲,半生的時間都已經過去,我從當年的帥小夥變成了胖大叔。我累了,我們能不能别像小孩子那樣再鬧下去了?”
說着,他捏着信封邊緣,手掌微不可查地移動到對方手邊,擡手包裹住。對方還有點排斥,略微向後縮了一下,被他用力抓住了。
在單樂行略顯張皇的目光中,成歌擡頭看向他,緩緩笑開,眼睛裡是星星點點的亮光。
他說。
“單老師,家已經到了,你還想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