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舟抱着受傷的蔣歸呈一進基地，周圍的研究員就亂了套。蔣歸呈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被擡上醫療轉運車，迅速送往醫療組，淋淋漓漓的血沿着經過的地方淌了一路。

醫療組專家火速會診，确認蔣歸呈的雙眼在爆炸中受了重傷，除此之外，全身還有多處挫傷跟擦傷。但最要命的是進入他身體裡的激活素失去效用，已經變成了毒素，開始侵略他的四肢百骸。

再這樣下去，他離死真的不遠了。

醫療組組長當機立斷:“準備血液過濾。”

組員緊張道:“血壓一直在下降，來不及實施麻醉了。”

組長立刻飛了他一眼:“他現在全身上下都是有毒的化學品，你還給他打麻醉是想馬上送他去見閻王？”

組員結結巴巴說:“可是不打麻藥，他…”

組長扭頭看了病床上的蔣歸呈一眼，斂眉嚴肅道:“去拿穿刺針，我自己來做。你們隻管按住他。”

要做血液淨化必須先用穿刺針鍊接人體各大血管和脊髓，整個過程極度痛苦，一般都會先給患者上麻藥。但是蔣歸呈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一丁點化學藥劑再進入人體，因此隻能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直接穿刺。

蔣歸呈其實是有意識的，他清楚地感受到銀針正在進入自己的身體，從一根到兩根，慢慢加到第四根。

他很疼，但是他很會忍，一聲都沒吭。

前面的幾根針需要刺入血管，連接人體主要經絡，這個過程又被成為建橋，而最關鍵的定基需要依靠第五根針。

組長握着最後一根銀針走到他身邊，俯下身輕聲問:“聽得見嗎？”

蔣歸呈朝聲源處偏了下頭，還沒來得及張口，就感覺冰冷的針尖頂住自己肋下的皮膚。

他隻聽見了組長聲音極低的警告:“有點疼，忍住”，整個胸腔連同脊柱瞬間像被一把長劍刺穿似的，劇痛自上而下蔓延全身。

短短幾秒鐘，他再一次感受到車禍時那種全身骨頭幾乎全部斷裂的劇痛。他下意識地擡了下上半身，組長立刻擡手壓住他的肩，吩咐在機器前待命的組員:“開啟淨化儀！”

白色巨輪緩緩轉動，血液順着管線慢慢抽走回流。蔣歸呈的身上、臉上早已蒙上一層冷汗，頭發也被洇濕，一顆顆豆大的汗珠順着發梢淌下沒入發尾。

荊舟和他隻隔了一扇玻璃，他不知道急救室内正在進行什麼急救措施，隻看到了床上的人忽然朝他那邊側過頭來，眼睛纏着紗布，臉色比紙還白，眉心緊擰。

不知道怎麼回事，荊舟看着看着，心口好像也被針刺了一下似的，竟也跟着疼了起來。

細密急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戰場上的見過的兩名聯盟軍趕了過來。荊舟冷淡地看了他們一眼，準備離開。

“請你先不要走！”K率先擋在他面前。

荊舟略顯疑惑地看向他:“你們的隊友我已經送到了，還有什麼事？”

K朝急救室内瞥了一眼，扭頭看向荊舟問:“恕我唐突，你知道...他是誰嗎？”

荊舟下意識透過玻璃看向搶救室内那張蒼白的臉，片刻後收回視線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應該認識他？”

K聞言皺了下眉，伸手指向床上的人，急切道:“你不是說想見他嗎？他是S啊，你在H3的聯絡員S！”

荊舟猛地一怔，露出一副‘竟然真的是他’的表情，眼神随即又變得驚訝和迷茫。

“他不是在H3嗎，怎麼會在這裡？”

K凝視着對方訝異的表情對他說:“他到這裡來，是為了找你。”

“找我？”荊舟小腦瓜上冒出個問号，看起來還是不懂。

“你在潛入行動的爆炸中失蹤，在所有人都遍尋不到你的蹤迹，認為你已經犧牲的情況下，隻有S覺得你一定還活着。”K向他解釋:“他違抗研究院的命令，來到這裡，冒着生命危險尋找你的下落。”

荊舟忽然有些不可置信:“潛入行動是我主動提出來的，我會自行承擔責任，他不必如此犧牲自己來尋找我。”

“你還認為這一切是源于責任？”K默默看了他片刻，左手緩緩伸進兜裡。

“身為局外人，我不應該插手你們之間的事。但是S現在生命垂危，我如果不把事情說出來，就不配做他的朋友。”

荊舟略顯驚訝地看着他，那神情就像在說‘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隐情？’似的。

迎着他的注視，對方掏出一枚微小的芯片，跟着說:“這是他遇襲的時候丢給我的。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我隻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惦記它，這東西一定很重要，也一定和你有關。”

荊舟澄藍色的眼底略過一道不起眼的波動，他緩緩動了動嘴唇:“這是屬于我的東西還是…”

K挑起半邊唇，笑着把芯片交到他手上，跟着說:“你如果對我們放心，不妨讀取它試試。”

荊舟盯着躺在掌心上的芯片，雖然不知道裡面存儲着什麼，但還是狠了狠心，将數據讀取進大腦。

霎時間，腦海中似乎下了場漫天大雪，每一片雪花都承載了一個故事，映襯着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和場景，還有那份隻有自己知曉的隐秘心意。

“蔣歸呈…”

荊舟傻傻着站在原地，口中無意識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他想起當初如何從D7來到藍星，如何進入磁石學院，如何認識蔣歸呈，喜歡上他，最後再将他遺忘。

就像被人用匕首在心口狠狠捅了幾下，荊舟胸口猛地傳開一陣劇痛，眼中随即變得有些酸澀，他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眼尾卻還是濕潤一片。

K打量着他眉梢眼角額細微變化，稍顯欣慰地淡淡一笑:“看來你記起來了。”

對面的人愣怔着，似乎還在發懵。

他朝急救室内瞥了一眼，語調變得嚴肅：“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有些事情，還是和你挑明比較合适。”

熟悉的記憶突然湧入大腦，一切離奇得像一場夢，荊舟的食指還在微微發麻。他的大腦嗡嗡作響，幾乎不能思考，直到聽到對面傳來聲響才遲緩地擡起眼，聽對方跟自己說話。

“你以前和他走得那麼近，肯定清楚他的身體狀況吧。”K環抱着手臂說道:“他不可以做劇烈運動，按理說是絕對不能進入戰場的。但是他給自己注射了激活素，調動了肌肉細胞活性，使自己也能像正常人一樣奔跑。可是這東西有強烈的副作用，會要了他的命。”

會要了他的命…

仿佛心髒被人用力攥緊，荊舟胸口再次湧上一陣鈍痛。他下意識扭頭看向急救室内，皺着眉輕聲呢喃:“為什麼要不顧安危地來找我...為什麼不懂得愛惜自己...不要因我而死...這樣不值得，你是人類，而我是戰争武器...”

“你認為蔣歸呈真的隻把你當成一個可利用的戰争武器嗎？！”K一看到他還處在狀況外，心裡就竄上一團火，恨不得給他兩巴掌，讓他清醒一下。

他擰着眉，雙手也緊握成拳，急切道:“到這種時候，你那個先進的大腦居然還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才會讓他甘願付出生命也要找到你嗎？”

怎樣的感情？

難道…

荊舟望着他張了張口，腦子裡閃過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

與此同時，他聽到對方将他心裡的想法怒吼般公之于衆——

“你這個遲鈍的外星人！他喜歡你啊！”

驚天吼聲回響在急救室外的走廊，荊舟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身體，十指麻木到沒有知覺。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這笑話不好笑。”

“笑話？”K氣憤地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向身前:“他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就是為了跟你開玩笑？！”

當然不是這樣。

荊舟心裡明明很清楚。

蔣歸呈是喜歡他的，這對荊舟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可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滿是血淚的節骨眼，用這樣殘酷的方式讓他知道。

蔣歸呈喜歡他...

他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