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具全身癱軟的木偶,迎着對方憤怒的注視,荊舟用力咬住雙唇,慢慢低下頭,細密的眼睫顫動着,細微到微不可查。
K以為這個人造體是個死腦筋,幹講不通,剛要發作,忽然見他嘴角些微抽搐幾下,一滴眼淚啪地掉在自己緊攥着衣領的手背上。
“你…”他些微愣怔地看荊舟把頭偏過去,像是在故意隐藏脆弱。
K在片刻後松了手。
“你也喜歡蔣歸呈吧?”他問。
荊舟不答,也可能是沒聽見,他的手隔着薄薄的布料,緊緊握着口袋裡的小瓶子。
那是他的護身符,也是蔣歸呈送給他的人生第一場雪。
他很喜歡。第一眼見到就喜歡了。
“K,你過來看啊!S他...”
從來到急救室外就一直盯着裡面動向的女組員忽然發出一聲焦急的求助,荊舟順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瞥過去,卻看到急救室内,蔣歸呈身邊的推車上擺滿了各種搶救設備,醫護圍在他身邊,往他身上插進更多大大小小的管子。
“病人嚴重發熱,溫度降不下來。”
“血壓心跳驟降,生命體征維持不住了!”
“加大淨化碼率!”
組長俯身在病床一側,不斷拍打蔣歸呈的臉頰,大聲呼喊:“聽得到嗎?保持清醒,别睡過去!”
蔣歸呈沒有回應,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經驗豐富的女醫生抓起他放在床沿的手,用針朝指尖刺了下去。
床上的人肩膀一顫,鼻息陡然加重。
“别睡過去!”她在耳邊不停呼喊,“堅持住,保持清醒,跟我說話!”
蔣歸呈蒼白幹裂的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就像體内有一把無形的砍刀正在劈砍他的骨頭血肉,劇痛随着呼吸一波接一波,痛到僅剩的最後一絲理智也瀕臨崩潰。他在漫無邊際的疼痛中皺着眉,手指緊緊抓着床闆,咬着唇将頭扭向一邊。
在急救室外面等待的女孩子急得快哭了:“他不會有事吧?”
K拍拍她的背,心裡雖然沒底,但還是開口安慰道:“不要胡思亂想,相信醫療組,相信S。”
荊舟失魂落魄地走到急救室外的窗前,手放在玻璃上,看着心電圖的波紋有節奏地起伏,逐漸變緩。
胸腔裡的那顆心髒似乎也一起跟着不跳了,荊舟整個人像掉進冰窖裡,連手指尖都是冰涼的。
不行,不行!
他不能死!
蔣歸呈絕對不可以死!
一陣猛烈的氣流穿過走廊,奔向急救室門口,荊舟強行闖進去,跑向蔣歸呈。
仿佛感應到什麼,病床上的人松開緊咬的唇角,朝那個人奔來的方向偏過頭。
他知道是荊舟來了,所以情不自禁在笑。雖然那個笑容實在很淺,看起來像是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擠出來的。
荊舟看着那個笑容,心裡疼得揪成一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正在搶救病人,請你離開。”周圍忙碌的醫護推搡着荊舟,要把他趕出去。
蔣歸呈命懸一線,每一秒鐘對于他來說都可能是最後一面。醫療組長是知道内情的人,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實在不忍心阻攔他們見面。她喝令組員住手,搶救病人的生命要緊,要求他們立即各歸各位。
三五位白大褂雖然有所顧慮但還是各自離去。
沒了阻攔,荊舟反而僵在原地不敢前進。過了很久,他才緩慢邁開步子,大腦裡嗡嗡作響,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急救室裡走過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病床邊,握住蔣歸呈的手,小心翼翼揣進懷裡,盡管那片皮膚滾燙得像燃燒的碳。
“對不起,對不起…”他哽咽着說。
曾經最愛的人在面前遍體鱗傷,曾經最喜歡的那雙眼睛流着鮮血,包裹在厚厚的紗布底下。
蔣歸呈的身上全都是傷,來不及包紮,有些還沒結痂。荊舟看着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就跟刻在自己心上似的,源源不斷的眼淚重重砸在對方胳膊上。
蔣歸呈已經痛得沒有力氣了,他動了動手指,輕輕搭在荊舟的手背上,朝他搖了搖頭。
淨化儀器已經将他全身的血液過濾了一遍,但他身體的各項指标還是很危險,随時都會再度昏迷,醫療組長當即命令組員繼續執行血液過濾,密切監視各項身體數據。
荊舟往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血迹滿布,身上除了傷口就是導管和針頭。
蔣歸呈是為了他才會受這樣的罪...
就像那些針頭都插在自己身上,一瞬間,荊舟心疼得幾乎無法呼吸,一邊胡亂抹着淚,一邊皺眉哽咽道:“你一定疼死了吧...”
蔣歸呈忍着胸腔裡痙攣劇痛張了張口,卻因為極度虛弱發不出聲音,荊舟見狀彎下腰,耳朵湊了過去。
“可是我找到你了。”他說。
荊舟上身一僵,淚水又要奪眶而出。
他緩緩伸出手,替對方擦去臉頰兩側的血污,指腹在眼下繃帶邊緣摩挲,而後輕輕捧着毫無血色的臉,俯身吻上那冰冷的唇。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跟喜歡的人親吻,很生澀,卻真實深刻。每一次溫柔的觸碰都承載着苦澀血淚和小心翼翼的呵護,就像生怕碰碎了帶着細微裂痕的珍寶。
荊舟的五指摩挲着蔣歸呈潮濕的黑發,一下下耐心淺吻,從唇峰輾轉至嘴角。近在咫尺的距離下,他感受到對方淺淺的鼻息顫抖着拂過耳畔,灼熱卻溫柔克制。
親昵的舉動讓急救室裡裡外外的人全都看紅了臉,一屋子白大褂紛紛低頭清嗓。
荊舟耳朵一動,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偏頭和他漸漸分開。
組長默不做聲瞥了眼心電圖,實在看不下去,在病床邊敲了三下,提醒道:“他還在搶救,你盡量控制點,當心太刺激直接把人送走。”
荊舟偷瞄了一眼波紋頻率明顯變快的心電圖,小臉頃刻間爆紅。
“知…知道了…”
恍惚間,他發覺蔣歸呈的手指在自己掌心裡點了兩下,然後一筆一劃地打了一個叉。
荊舟正奇怪這叉的意思,急救室忽然像遭遇地震般猛烈晃動起來。與此同時,基地的内置廣播響起。
“基地遭遇流彈襲擊,請全體研究員注意安全。”
流彈?
這附近還有Y6的殘兵部隊嗎?
荊舟斂着眉,正打算跟蔣歸呈說出去看看,卻看到對方細長的手指又動了起來,這次在他掌心打了個勾。
荊舟盯着那個虛無的勾看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麼,慢慢笑起來。
他再次俯身湊過去,嘴唇貼在對方耳邊,嗓音低輕地說:“我很快回來,你要等我,不可以睡。”
話音未落,旋即在纏着繃帶的眼睛上落下輕柔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