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舟根據流彈落點推理出雙方目前的交戰位置,他趕到的時候聯盟軍已經擊落了所有機兵,正在清理善後。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十分驚訝,不停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你還活着!”
“你是怎麼從爆炸中逃出來的?”
荊舟用簡短的‘命大’做了概括,想加入聯盟軍一起行動。領隊考慮荊舟身份特殊,又不在編隊之中,讓他先詢問自己的聯絡員再做決定。
荊舟扶額苦笑。
他的聯絡員,現在正躺在病床上。
荊舟不想為難一個沒有權利做主的軍人,所以沒有把蔣歸呈的事情說出來,也沒有再提加入的事,獨自和同盟道别。
他回到基地的時候,蔣歸呈已經從急救室轉到了普通隔離室。他全身的血被來來回回淨化了不下八次,生命體征才勉強穩定下來,但身體内部依然殘留着許多毒素,還需要日後通過淨化慢慢拔除。
荊舟守在他床邊,握着他的手,不眠不休三日,直到他從昏睡中醒來。
說是醒來,其實大概率是疼醒的。
蔣歸呈略微恢複了一些精神,不過在疼痛的持續折磨下還是很虛弱,沒有力氣多說話。荊舟也不讓他多開口,自己守在床邊給他講故事,講的是他從爆炸中死裡逃生後發生的事。
蔣歸呈的身體依然不能亂用藥,否則沉積在身體裡的毒素又會像連鎖反應那樣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但他眼睛上的傷已經不能再耽擱,否則很可能延誤治療時機,失去複明的希望。
會診那天,蔣歸呈被抱上輪椅,推到治療室。眼睛上的紗布被一層層取下來,眼皮周圍留着幹透的血痂印。
醫療組長走到他身前,語調溫柔地問他:“眼睛疼嗎?”
蔣歸呈搖搖頭。
組長又點亮瞳孔筆燈,明光色的光斑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問:“能感覺到光嗎?”
蔣歸呈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
組長若有所思。他把筆燈揣進大褂口袋,在蔣歸呈面前半蹲下來,盯着他緊閉的眼睛說:“現在試着慢慢睜開眼睛。”
細密的眼睫輕輕顫動幾下,眼皮一點點掀開。蔣歸呈那雙總是溫柔明澈的雙眸,如今光亮全無,眼底像死水般一片黯淡。
荊舟在身旁看着,心一下涼了半截。
他下意識去攥蔣歸呈的手,突然發現對方剛将眼睛睜到一半就皺起眉頭,閉着眼把臉扭向一邊,細長的血痕從眼角緩緩流出。
荊舟眼皮一跳,替他擦去那些刺眼的鮮血,一邊心疼地把人摟進懷裡,一邊焦急地看向組長問:“能不能治?怎麼治?多久能治好?”
組長默默無語。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不能說一點希望都沒有,可是要完全治愈,實在是太難了。也許盡快送他回H3研究院,彙集藍星聯盟所有的醫療手段盡力醫治,是當下唯一的方法。
醫療組和蔣歸呈進行了一次長談。後者接受了自己以後也許會失明的現實,也接受了将他盡快轉回H3治療的提案。
荊舟本來也想陪他回去,可是自身的使命還沒有結束,他還不能離開。
出發那天,荊舟去送行。他把口袋裡的小瓶子放進蔣歸呈手裡,笑着說:“這是我的護身符,我不在的時候,就讓他陪着你吧。”
沒想到對方居然勾住他的手,把瓶子還了回來,對他說:“既然是護身符,就讓他代替我守護你的平安吧。風鈴草還沒過花期,我有它就足夠了。”
*
強制制裁大戰又經曆了三天三夜,藍星聯盟軍憑借強大的實力和軍隊過硬的素質将整個Y6的參與機兵盡數掃除,逼得對方再次簽下戰敗宣言,同時被聯合會剝奪了建立軍事隊伍及武器的權利。
聯盟軍完勝而歸。
荊舟作為整個D7的英雄受到了最高負責人的接見。
他凱旋的那天,議會廳内裝飾得大氣莊重,一條紅毯從正中鋪開,延續到廳外,守衛士兵手持長矛守衛兩側。
女王一身華服,從紅毯另一端走來,笑盈盈地看着他,再次将那頂傷痕累累的王冠戴在了他的頭上。
如焰紅唇緩緩上翹,随着“聽封”二字傳遍整個議會廳,紅毯周圍的領導和士兵跪了一地。
荊舟剛要跟着跪,被對方擡手攔下。
“從今天起,你就是D7星球史無前例的勇者,官位正殿級,城中将立起你的刻碑和雕像,事迹記載進編年史,受後世敬仰!”
荊舟颔首:“謝殿下恩旨!”
他說完,偷偷朝四周瞄了一眼,感慨着場面弄得也太大了。不就出了趟任務,回來還加官進爵的。
封賞儀式過後,荊舟被領回實驗室,本來以為這回沒他事了,誰承想被貼臉甩了個新任務過來。
Y6星群雖然簽署了戰敗宣言,但一段時間内,為了防患未然,還是需要對整個星系的和平安定進行監督。因此星系中需要一個執行巡邏任務的人,沿着既定的軌道在整個星系裡繞上一圈,一圈就是兩年。
一個個小問号排着隊從荊舟小腦瓜上冒出來,它疑惑地看着學者:“這麼個好活怎麼就讓我攤上了?”
學者:“巡邏是星球輪換制,D7是第一個。再加上上頭本來就有意讓你去執行巡邏方面的任務,所以…順水推舟了。”
荊舟輕微地翻了個白眼:“讓我去巡邏也可以,但我要先去藍星一趟。”
接引人和學者一起勸他。
“來不及了,軌道飛船已經設置好了,你馬上就要出發。”
“兩年,就這兩年!等你執行完任務,随你要去H3待多久都行。”
荊舟鄙夷地問:“真的假的?”
學者:“你連我也不相信?”
對于學者這個人,他在D7從來都是權威的象征,既公正又誠懇,完全找不到任何不相信他的理由。
荊舟凝視着他肅穆又和藹的臉龐,低頭想了想,勉強點頭。
在漆黑廣大的宇宙中巡邏是一件枯燥而孤獨的事情,好在荊舟想得開。
隻要熬過兩年,以後就有天長地久了。
蔣歸呈在醫療組接受隔離會診,一邊治療眼睛,一邊淨化身體裡的剩餘毒素。每次結束血液淨化後的一兩天裡總是疼得沒辦法起身,他就等自己好一點以後,拖着虛弱的身體偶爾通過傳輸器寫信給荊舟。
信件最開始是用盲文寫的,厚厚的信紙上,一個個凸起的小圓點排列整齊,每一個點都承載了他的真心真意。
荊舟捧着信紙,看得心裡難受。
那麼好看的眼睛,為什麼就看不見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手指從每一方點字上摸讀過去,想象着蔣歸呈在病床上帶着微笑,溫柔仔細地用錐筆把壓在字闆中間的紙壓出凸點,再小心翼翼翻轉過來,請别人将這封信代傳給他。
荊舟慢慢将信件讀完,心疼得猶如胸口壓着一塊巨石,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短短的五行字,每一行的點字都高低不平,最後一排的凸點明顯比剛起筆時的力道弱了很多。明顯就是寫到最後沒了力氣,卻還堅持把它寫完。
[小勇者,聽說你被安排去執行巡邏任務。你要好好工作,不用惦記,我過得很好。(微笑臉)]
荊舟緩緩張開手,淡藍色的光點從指尖飛出,聚集在紙張下端,慢慢排列成規整的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