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钰,你恨我,我接受,當年我年輕氣盛,跟你媽吵得誰都不願認輸,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抑郁也有部分是我造成的,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
他說着,伛偻的身軀隐隐顫抖起來,渾濁的雙眼漫出悔恨的淚水。
“你媽我已經沒機會補償她了,現在我就想盡可能多為你做些事情,來補償我對你這些年的冷落和缺席。”
“補償?你說要補償我,我就會接受?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原諒你?我媽她會原諒你?”
每每面對宋西武,看見他那張臉,宋卿钰都會控制不住地想起謝韻茹自戕時的表情,那般的瘋狂,又是那樣的悲絕。
他該怎麼去原諒?
他有什麼資格替母親去原諒?
宋卿钰原以為這一次他能忍住恨意,留給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一點體面。
可是,當真見面了之後,他發現他做不到。
“阿钰,你恨我吧,如果恨我能讓你好受一些,你就繼續恨我吧,我隻求你收下這個。”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父子,宋卿钰痛苦多年的原因,宋西武如何會不知曉?
意識到他們父子關系再無緩和的空間後,宋西武整個人仿佛被什麼抽幹了似的,連倚靠在床頭的力氣都沒了。
他滿眼濕紅,仍掙紮着爬起來,把他藏在枕頭底下的文件交到宋卿钰手裡。
“不需要!”
宋卿钰怒火滿天地要掃開他遞來的東西,然而宋西武強硬地握住了他的手,先一步把文件塞到他手裡。
“阿钰!你需要它!你再恨我,也收下吧!”
宋西武牽制宋卿钰時,是他拼上了他僅有的全部力氣的,額頭、手臂上的青筋一并迸起,他看着自己兒子,滿目祈求。
恰時,陽光西斜,照出了他不知何時多出來的白發和皺紋。
宋卿钰一愣,眼尾溢出猩紅,酸脹滿腔。
“叔叔,這裡面是什麼?現在方便說嗎?”
溫念栀适時出聲調和,拍了拍男朋友,将他拉回了一點理智。
宋西武看了她一眼,轉而瞥向病房門口。
這個套房很大,門外的人聽不到房内的他們在說什麼。
即使如此,宋西武依然挺着一口氣,用手機顫顫巍巍地打下一句話:
“這裡面有金婷婷給阿茹下藥的證據,是阿钰一直在找的,還有我找人做過公證的遺囑。”
見狀,溫念栀轉頭看向身側的宋卿钰,宋卿钰同樣看向了她。
“為什麼交給我?”
沉默半晌,宋卿钰開口問他。
見兒子緊皺着眉頭,眼眸中的嘲諷毫無遮掩,宋西武反而笑了:
“因為隻有你親自送她進去,你才不會一直被困在過去,你才能毫無負擔地活下去,兒子,爸爸希望你幸福。”
“是爸爸沒用,小時候弄丢了你,還讓你早早失去了幸福的家庭和母愛。”
宋西武知道今天可能就是最後一回見這個兒子,他隻能拼命吊住最後一絲力氣,把他深藏多年的愧疚和真心剖露給他看。
“如今,你有了這麼好的姑娘,陪着你,愛着你,你擁有了重新擁抱幸福的機會,别放棄自己,活下去。”
謝韻茹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宋卿钰都沒能走出來。
人還是那個人,日日都正常地上下學、吃飯、寫作業,隻是偶爾會獨自一個人坐到家中的天台上。
最初,宋西武以為他隻是需要一段時間去慢慢恢複,直至某天,他看見宋卿钰再一次上了天台,一隻腳已經擡出去,懸在半空中。
原來,他的兒子和他的妻子一樣渴望死亡。
那天,是宋西武有生以來最恐懼的一天。
他拼命趕到頂樓,試圖靠近兒子。
父子倆兩兩相望,宋卿钰看向宋西武的眼神,空洞、絕望還有一絲掙紮,跟謝韻茹自戕那天,他倒在血泊裡的神情恰時重合。
活下去......
宋西武最後說的三個字,猝不及防地紮進了溫念栀的心上,随後湧上一陣後怕。
宋卿钰塵封在過去的絕望,在這一刻,就這樣清晰地被宋西武袒露到了她面前。
在她怨恨他不告而别的同時,她也差點失去他。
密密麻麻的疼,像是生鏽的釘子,一顆顆旋轉着刺進她的血肉裡,把她的心鑽得血肉模糊。
“兒子,你媽是愛你的,到死都是愛你的,因此刺向你左胸的那一刀,最後才會出現偏離。”
宋西武知道宋卿钰把他的話聽進去了,把文件再一次遞向他。
這一次,宋卿钰接受了,宋西武眼角的笑意同步放大了,笑着笑着,他突然脫力地倒回到病床上。
宋卿钰心中刺出一股沉重的悶痛,刺穿了他冷漠的僞裝,飛快按下病床上的救護鈴:
“醫生!醫生!快來救命呀!醫生!”
他大聲呼救的同時,看見病床上的宋西武慢慢阖上了眼,眼中的恐懼一圈又一圈地放大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