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冰層便轟然碎裂。池底傳來鎖鍊拖動的悶響，整座太液池猛然向内坍縮。陳今浣伸出觸須絞住池畔柳樹，卻連人帶樹被拽入漩渦。他在渾濁的泥漿中睜開眼，看見那截号稱被澹台真人斬落的蛟尾骨——森白骨骼表面爬滿珍珠大小的蟲卵，每顆卵囊裡都有一團黑影在模仿人類呼吸起伏。

“乖徒兒……”熟悉的嗓音自卵囊深處傳來，黏膩如蛇類蛻皮，“你的心……還剩幾錢？”

渾濁的池水裹着蟲卵刮過皮膚，那些半透明的膜衣中，黑影化作無數條細長而畸形的人手，如猥亵犯般向他探來。黏膩的絮語自脊髓深處湧起，仿佛千萬條蚰蜒在顱骨間穿行。

“你這老東西的手段，比當初更下作了。”他扯斷兩隻人手，黑漿在泥水中暈成墨團。在墨團的遮掩下，鋒利的須尖如離弦之箭紮入蛟骨裂縫。蟲卵爆裂的脆響中，靛藍黏液凝成淮胥那張腐爛過半的老臉，颌骨開合時墜下幾塊爛泥般的碎肉。

“好徒兒…你當為師真要借這些泥鳅翻身？”黏液凝聚的面孔笑口咧至耳根，“從你吞下第一塊穢物起，便是為師最得意的作品……”

“消化不良罷了，你在我肚子裡也折騰不了幾日！”

意識中的争吵聲帶着回音，周遭的池水突然變得粘稠如蜜，陳今浣的視網膜被強行灌入兩重影像——現實中的蛟骨正在被菌絲啃噬，而另一重視野裡，整座太液池如山巒拔地而起，池底淤泥凝成二十八根通天銅柱，每根柱頂都蹲踞着團不斷膨大的黑影。那些黑影的輪廓在虛實之間遊移，有時像倒懸的佛塔，有時又像被剝了皮的巨獸，但更多時候呈現出人類無法理解的幾何形态。

“看見了嗎？這才是真正的二十八宿！”

冰層上方的打鬥聲變得缥缈不清，泠秋的五行劍氣穿透水面時竟扭曲成螺旋狀的光帶。水中的少年望着那些違背物理定律的光軌，忽然想起崇仁坊廢井裡見過的“月亮”——此刻太液池底的每一滴水珠都在折射着同樣的詭谲光斑，仿佛整個空間正在被某種存在緩緩咀嚼。

“噓——仔細聽……”

淮胥的聲音突然溫柔得可怖，比池底更深處傳來鐵鍊拖動的轟鳴。陳今浣發現自己的呼吸變得異常緩慢，每次心跳間隔都像被拉長到一炷香時。他的脊柱不受控制地扭成麻花狀，透過自己彎曲的肋骨縫隙，看見蛟骨深處緩緩升起團不斷變換形态的陰影。那東西表面浮凸着類似渾天儀刻度的紋路，但每個符号都在違背歐幾裡得幾何原理地蠕動。僅僅是瞥見輪廓，他的視神經就開始自行溶解，黑血順着眼窩淌成溪流。

看或不看，聞或不聞，它就在那裡。恐懼，幻覺，感官異常……都是理智惹的禍！隻要把包括大腦皮層在内的新腦獻出——

“無為通解·梯瑪日昳。”

陳今浣主動舍棄了理智，将身體交給剩餘的本能。

他撕扯開頸間的缂絲結帶，脊柱如絞緊的鋼纜般反向折疊，每一節骨突都開出一朵毛茸茸的血花，花蕊是一根根黑色的火——那些火焰并非燃燒，而是某種活物在模仿燃燒的姿态，将池水蒸騰成粘稠的膠質。

淮胥的面孔在膠質中扭曲變形，腐爛的牙龈間滲出瀝青般的絮語：“好孩子…你終于肯卸下這身可笑的人皮……”

回應他的是貫穿前額的觸須。陳今浣的右臂已完全異化成某種介于海葵與神經束之間的存在，千萬根半透明的絲狀物穿透蟲卵，精準刺入蛟骨深處的髓腔。那些封存着前朝秘辛的骨髓，此刻正順着經絡逆流而上，将支離破碎的識海沖成更加混沌的漩渦。

渾濁的記憶裡浮現出開元年間的雨夜。年輕的方士跪在太液池畔，将二十八枚刻着生辰八字的玉珏沉入池底。藍褐色菌絲順着他的袖口爬入耳道，在顱骨内築起巢穴——原來寤寐天早在那時便已侵蝕司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