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雪眠的指尖似乎觸到某種黏膩的軟物。冰層中的道童屍骸開始滲出靛藍色黏液,那些本應凍僵的面孔卻扭曲出詭異的笑容。她踉跄後退半步,耳畔炸開千萬聲重疊的诘問:“你當真以為…自己是來除祟的?”
青銅門在身後轟然閉合,整個地窖如胃囊般收縮,冰層深處傳來細微而稠密的龜裂聲,封凍的道童們突然齊刷刷轉頭。他們青紫的唇瓣翕張,喉管顫動出非人的頻率,四面石壁随之共鳴,震得她耳流鮮血。
并且更糟糕的是,她想讓自己也凍進冰層,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那是種超越了自我意識的欲念,如同被點燃的針葉,單靠人力根本無法遏止。
神情恍惚中,于雪眠想起了那枚翡翠扳指,既然它是“鑰匙”,一定也是破解困境的關鍵。可惜,她已經沒有心力去尋找它了。
“阿姊,你聞到蓮花香了嗎?”
亡妹的聲音貼着脊髓攀援而上,于雪眠的指尖深深摳入冰面。翡翠步搖的墜子掃過顴骨,她忽然想起小妹咽氣前攥着自己袖口的溫度——那溫度此刻正從冰層深處滲入骨髓,燙得她五髒六腑都在抽搐。
“假的……”她咬破舌尖逼出清明,短劍殘刃在掌心犁出血槽,“玄微真人以命為祭,豈容你這孽障鸠占鵲巢!”
“過去”擋在了“現在”之前,她看見十六歲的自己跪在靈堂,銅盆裡未燃盡的紙錢被陰風卷起,火星落在喪服袖口灼出焦痕。前來吊唁的玉衡真人将手搭在她肩頭,掌心黏着藍褐色菌絲:“令妹福薄,但于府氣運昌隆……”
她搖頭甩去耳畔絮語,拼盡全力将手中斷刃刺入冰層,卻聽得小妹吃痛呻吟。“好疼…好疼啊……阿姊曾問逝者是否思念生者——雪晴當然也會想你。”搭在肩頭的手赫然變成了小妹于雪晴的柔荑細手,“可是…雪晴好不容易和阿姊見面了,迎接我的為何是如此冰冷的尖刀?”
冰層深處傳來齒輪卡殼般的異響,于雪眠的斷刃懸在于雪晴眉心半寸。妹妹的瞳孔突然擴散成漆黑一片,翡翠步搖在鬓角碎成齑粉,千萬根半透明的菌絲從發間噴湧而出,将她持劍的右臂裹成繭蛹。
“阿姊的慈悲,還是這般虛僞。”菌絲繭中傳出玉衡真人與亡妹聲線交織的譏嘲,冰窟四壁的道童屍骸齊齊擡手結印。靛藍黏液順着指縫滴落,在冰面凝成逆寫的經文——“泥丸玄華孕真精,幽室明堂自凋零”。
她還想揮劍,手臂卻完全不聽指揮,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菌絲将自己一步步包裹,從手腕到肩膀,再到脖頸。在臉面被徹底覆蓋之前,于雪眠說了一句輕得她自己都聽不見的話——
你不是她。
現實中,陳今浣甩出的笏闆被泥犁子的肉壁輕松擋下,李不墜的大刀劈開它的軀幹,被分開的兩團不斷增殖翻湧的瘤體卻在轉瞬間愈合。泥犁子的腹腔中傳來老妪似的讪笑,一根觸須從流動的軀幹中抽出,自左向右橫掃整個地窖,将二人擊退至泠秋身旁。
“姓陳的,你不是很能耐麼?怎麼比小爺我還狼狽?”
“狼狽?我若解開禁制,對付這玩意不在話下,但你們三個不一定制服得了我。”
泥犁子并不打算留給他們喘息的機會,下一波攻擊接踵而至。泠秋決定将于雪眠擱置一旁,入戰支援二人,就在這時,昏迷的少女指尖微動,從懷中取出了那枚扳指。
“鑰…匙…”
于雪眠掙紮着坐起身,翡翠扳指在掌心震顫,指腹撫過裂痕深處,靛藍黏液裹着經文碎屑滲入掌紋。她忽然想起天竺老僧坐化前的姿态——枯槁的食指正對心口,像是在指着某種更深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