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盡頭的石壁緩緩移開,潮濕的青苔氣息裹挾着夜風撲面而來。陳今浣擡手扒開垂落的藤蔓,月光順着磚縫淌進甬道,照在水漬表面仿佛一條條銀蛇。宵禁的長安格外寂靜,他忽然駐足,望着東南方的延壽坊方向,臉色逐漸變得難看。
“怎麼,發現什麼了?”泠秋一邊感知着周圍環境,一邊說道。
“糟了……我忘帶錢了!”
這句無比認真的回答讓衆人啞口無言,李不墜更是要被氣笑了,他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學着他的腔調揶揄:“你不是能吐銅闆麼?就朝店家懷裡吐呗,反正都是錢?”
“有人碰到我在天生堂布下的線了…他們進去了!”陳今浣沒有理會對方,心疼的表情幾乎要哭出來,“在翻找…往内室去了……不…不!我的錢罐子!”
須臾,他的表情變成了一種放空一切的呆滞。
于雪眠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落魄的模樣,而事情的起因又如此令她尴尬,憋在心裡的話打了幾圈轉,終于變成了較為合适的表達:“各位若是想歇腳,住店的錢于府可代付……至于仙長的損失,雪眠會想辦法盡量挽回。”
“咳——既然于姑娘這樣說,李兄意下如何?”泠秋收回探查的真氣,适時地緩解氣氛,“貿然闖入敵方據點并非良策,不如找個地方歇腳休整一番?”
“沒了追兵的話,阿潘知道附近哪裡有客棧。”李不墜回頭遙望着塌了大半的府邸,似乎有些理解陳今浣的心情了。
阿潘應和着熄了手中的燈籠,帶領大家躲開夜巡隊的蹤迹,一路往東趕去。
殘月斜挂望樓飛檐時,一行人終是尋到了落腳處。平康坊西隅的“歸雲棧”隐在槐蔭深處,門楣懸着的褪色酒旗在夜風中翻卷,露出半截被蟲蛀的“前朝舊驿”字樣。陳今浣摩挲着門環上斑駁的椒圖紋,忽覺掌心刺痛——那銅獸口中竟含着枚沾血的厭勝錢。
“諸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見有人來,駝背店主自櫃台後探出頭,昏黃燭火映着半張爬滿皺紋的臉。他手中算盤的珠子白得吓人,質地和光澤獨特,似乎是由某種骨質制作的。
李不墜将精鐵大刀往櫃台一擱,震得案上油燈燭火跳躍不定:“三間地字号,要臨街的。”于雪眠适時遞上荷包,碎銀滾過案台的聲響格外清脆。
“地字号空着幾間,隻是……”店家那雙倒三角的眯縫眼掃過陳今浣頸間禁制,“夜間莫要開窗,近來總有些怪事。”他忽然壓低嗓音,耳後似乎鑽出了某種細長條狀物,“尤其是這位小郎君,當心夜遊神勾魂呐!”
泠秋的五行劍出鞘半寸,霜氣順着櫃面蔓延至掌櫃腕間:“勞煩帶路。”凍僵的條狀物頹然縮回皮肉,掌櫃讪笑着提起燈籠,佝偻的身影在火光下投出扭曲的長影。怪異的吱呀聲中,拖在身後的影子恍如某種獸類的尻尾。
衆人跟着上了樓,那人手裡的燈在樓梯轉角晃出細碎光斑,木階縫隙間黏着的青苔泛着油綠。陳今浣戳了戳樓梯扶手上盤踞的藤蔓,觸感滑膩如蛇蛻。他忽然駐足望向二樓廊柱,那裡懸着盞銅胎琺琅燈,燈罩上繪的飛天伎樂眼尾斜紅暈染,透露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少年指尖撫過燈罩邊緣,一縷黑線悄無聲息地鑽入彩繪縫隙,“店家,這燈油裡…摻了鲛人脂吧?”
駝背老人佝偻的脊背猛然僵直,算盤珠随着他的動作顆顆相撞,脆響聲中滑出一道黏膩痰音:“小郎君說笑了,老朽這窮酸店……”話音未落,冰冷的劍鞘已抵住他後腰。
“天字三号房窗棂雕着倒懸蓮紋,牆角青磚用金箔勾縫。”泠秋的視線掠過廊柱陰影,“這般講究,可不像窮酸店。”
老人發出一串怪異悶笑,燈籠提杆突然裂開道細縫。李不墜拔刀橫劈而過,刀刃斬斷的卻不是木屑——半截靛藍菌絲蜷縮在斷口處,正随着那人的呼吸節奏舒張收縮。
“原是貴客。”店主的身形如霧般退入陰影,手中的算盤珠随着他的離去滾落滿地,證實其并非幻影,“三更天莫要點燈,五更時切記關窗——祝諸君好夢,呵呵呵呵……”
新的威脅并未出現,黑暗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