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來到走廊盡頭的客房,地字三号房的桐油木門吱呀洞開。陳今浣的鞋底碾過門檻縫隙的香灰,他注意到進門的地上似乎有東西,彎腰拾起竟是半片紙錢。“李大捕頭,你挑的這客棧,莫不是專做死人生意?”
“總比被司天台逮去煉丹強。”走在最後的李不墜反手扣上門闩,刀柄在門後劃出半弧,“姓陳的,那大秦景寺是什麼來路?”
“聶斯脫利派…你應該聽不懂……景教知道麼?”
“玄宗那會兒興盛的教派?”
“沒錯,在發源地算是個異端,來中土後反而活了。”陳今浣來到窗邊,眺望着被夜色籠罩的街道,若有所思道,“佛堂、祆祠、景寺——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不想了,先休息吧。”
木榻上鋪着褪色的羅紗帳,于雪眠甫一落座便覺腕間灼痛。血玉钏表面冒出黑氣,在皮膚烙出一圈灼痕。更加詭異的是,她瞥見妝台銅鏡中的倒影——自己的發髻間不知何時多了支翡翠步搖,正是小妹臨終前戴的那支。
而她一眨眼,鏡像便消失不見。
“于姑娘若是難以安寝,在下可留侯守夜。”泠秋看出了她的不安,在房間周圍悄悄布下法陣。确保萬無一失後,四名男子離開了少女的卧房。
一切落定,夜已深。
牆邊擺的銅漏滴聲忽急忽緩,于雪眠望着腕間發燙的血玉钏,梵文紋路正随着燭火明滅漲縮。她将手腕浸入泠秋備好的雄黃.冰水,如墨的黑絮順着指縫遊出,在水面凝成半張模糊的童顔。
泥犁子果然來了……少女凝視着小妹熟悉的臉龐,眼神不避不躲,帶着某種決意。
“阿姊~”鏡中倒影正對着她笑,原本渾厚污濁的聲音被刻意拔尖,帶上一股别扭的嬌柔,“阿姊…你怎麼不理小妹呀?”
不可聽。
“阿姊快逃吧,那些家夥明日一早就要把你綁去景寺獻祭啦!”
不可信。
“泥犁地獄好可怕,雪晴…不想阿姊來這邊……”
不可想。
……
“呼……”于雪眠謹遵陳今浣的告誡,與幻覺進行了漫長的較量,最終隻靠獨自一人便擺脫了泥犁子的蠱惑。醒來時窗外已泛起魚肚白,汗液浸濕枕被,她從床榻上坐起,竟想不起自己是何時入的夢。
床頭的那盆雄黃水已幹涸殆盡,唯餘盆底的黃色粉末見證了那場無聲的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