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歸雲棧正堂的方向飄出濃郁的肉香。
走廊傳來木屐輕叩地闆的聲響,陳今浣的聲音隔着門闆悶悶傳來:“于姑娘醒了?東市胡食店新出的駝峰炙,涼了可就腥膻了。”
少女将褪色的羅紗帳攏緊幾分,腕間玉钏随着動作泛起細微波紋。妝鏡台映出的倒影模糊了一瞬,仿佛有雙無形的手正攪動鏡面。她迅速别開視線,取出瓷奁裡泠秋留下的冰魄針,能夠穩定心神的寒意順着脈絡攀上眉心。
“陳仙長昨夜可曾聽見……”
門扉吱呀開啟的刹那,後半截問詢湮滅在晨風裡。陳今浣斜倚着廊柱,素色長袍的袖口沾着墨漬,手中油紙包溢出焦香。他垂眸掃過于雪眠腕間新添的灼痕,忽将炙肉抛向半空,袖中竄出一道黑影,閃電般卷住墜落的肉塊。
“聽見什麼?于姑娘夜半的呼噜聲?”少年大口吞嚼着炙肉,顯擺似地晃了晃袖口的“墨漬”,“寅時整來了三撥人,兩撥摸去景寺方向,剩下一撥在客棧後廚的腌菜缸裡翻找——放心,人都幹掉了。”
“幹掉了”三字與輕佻語氣形成的反差,狠狠刺激着于雪眠的神經。她的指尖摩挲着冰魄針,針尖在皮肉上壓出淺痕:“雪眠是說…銅漏聲。”
不遠處的廊柱晃出一道影子,李不墜提着牛皮水囊轉出拐角,背後大刀的暗紅經絡正與朝陽輝光角力。他瞥見少女腕間淤紫,刀柄重重磕在欄杆:“妖邪,你昨夜不是說玉钏已安分?”
男人的質問混着刀柄在欄杆磕出的悶響,驚飛了門前麻雀。陳今浣慢條斯理舔去指尖油星,袖中觸須卷起塊碎石擲向銅漏——壺嘴滴落的水珠突然倒流,懸在半空凝成冰晶。
“李大捕頭這嗓門,适合去亂葬崗唱挽歌。”他倚着褪色的美人靠,冰晶折射的碎光在眼尾跳躍,“泥犁子昨夜本該安分,隻是于姑娘止不住思念……”指尖輕點太陽穴,“給了它可趁之機。”
泠秋的腳步聲自樓梯轉角傳來,五行劍穗的流蘇掃過青苔斑駁的牆皮,出現在三人面前。他手中托着個黃楊木匣,匣面密布的蟲蛀孔滲出縷縷艾煙:“客棧後廚的腌缸裡封着前朝藥僮的殘魂,算是個意外收獲。”
于雪眠的視線掠過木匣縫隙,隐約看見半截焦黑的犀角。這是《千金方》裡提過的鎮魂香,需以枉死者的骨殖煅燒七日方能成器。她不禁想起小妹病榻前焚燒的熏香,灰燼裡總摻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碎屑。
“玄都觀的地脈穢氣正往義甯坊彙聚。”泠秋并指抹過劍鋒,霜氣在木匣表面凝成八卦紋,“百醫宴前若不能切斷源頭,恐生變故……”
他的話語被街巷突如其來的喧嚣打斷。九通鼓聲自皇城方向傳來,坊門洞開的聲響裡混着金吾衛的呵斥。阿潘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一個重心不穩摔了個狗啃泥。
“阿郎!景寺的執事帶人往這邊來了!”
話音未落便聽得樓下傳來銅磬叩門聲。那聲響不急不緩,三短一長,震得整棟木質樓房嗡嗡作響。陳今浣來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透過縫隙窺見街面情形。十二名裹着素麻長袍的景教徒正分列客棧兩側,為首的老者手持鍍銀十字架,須發皆白的模樣倒像尊慈悲的聖像。隻是那十字架上纏着的并非受難耶稣,而是一團橫置的,面容與肢體皆模糊一片的扭曲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