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傳來老者渾厚的嗓音,用的是古叙利亞阿拉米語與官話混雜的腔調:“老身奉大秦寺上座之命,請長明觀道友赴景寺辯經——事關二十八鎮水柱之秘,還望諸位道友賞光。”
李不墜收好大刀扶起阿潘,順着少年的目光看去:“辯經?怕是鴻門宴。”
“是宴總得赴。”陳今浣阖上窗棂,轉而看向于雪眠,“接下來的事能不能成,還得看于姑娘的定力。”
銅磬聲又起,這次帶着幾分催促的意味。三分鐘後,衆人踏出客棧,為首的景淨大德麻袍已被露水浸成深灰,胸前的十字架上卻不見先前出現的異常。他那渾濁的碧藍色眼珠審視般盯着于雪眠腕間玉钏,布滿老年斑的手掌忽地按住少女肩頭:“這位姑娘命宮帶煞,可要老身為你祝禱?”
于雪眠牢記着方才的囑托,垂眸避過老者探究的視線:“謝過大德,小女子更信道門的禳星之術。”
即使被拒絕,景淨大德的手仍順着胳膊往下移動,轉眼枯槁的指節已搭上于雪眠腕間。血玉钏的梵文驟然緊縮,灼熱的刺痛讓佩戴者攢眉。陳今浣廣袖一展,玉化骨笏闆橫插進兩人之間,冰涼的骨面貼着老者掌心:“大德這般心急,适合去平康坊當搶花魁的恩客。”
老者碧藍的眼珠閃過一絲精芒,十字架上的人形浮雕突然滲出瀝青般的黏液。李不墜的刀鞘重重砸在青石磚上,震得那十二名景教徒足底發麻:“辯經便辯經,動手動腳算哪門子道理?”
“道友說笑了。”景淨大德收回手掌,袖口垂落的銀鍊綴着枚殘缺的蓮花琺琅,“老身觀這位姑娘身負佛緣,與景寺供奉的‘移鼠尊者’頗有宿債——”
“移鼠尊者?”泠秋并起劍指,霜氣凝成細針抵住景淨大德後頸,“《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可沒提這尊号。”
僵持間,陳今浣忽然傾身湊近十字架,鼻尖幾乎觸到那團扭曲人形:“移鼠……彌賽亞?你們把救世主雕成這副鬼樣子,不怕被君士坦丁堡的老頑固綁上火刑柱?”
景淨大德的喉管發出鴿子咕噜般的悶笑,阿拉米語禱詞混着官話淌出唇縫:“真十架上本無具象,人心所見皆為虛妄……”他忽然屈指彈向十字架頂端,受難人形的頭顱應聲碎裂,露出内裡蜷縮的翡翠蓮莖,“就像諸位所見,長安城裡哪有什麼‘真神’?”
老者大退幾步,擡手撫過胸前的十字銀鍊,十二名景教徒開始齊聲誦唱。阿拉米語的贊美詩與晨霧一同在長街回蕩,半空中浮現出大秦寺的琉璃穹頂。陳今浣眯眼望去,十字架尖頂投下的陰影裡似乎藏了什麼東西。
“既是要辯經,總得備些像樣的彩頭。”他忽然扯下腰間銅錢串,将浸透穢氣的開元通寶撒作八卦陣。陣成的一刹,空中的幻象如煙消散,“聽聞景寺地宮藏着件前朝寶物——若我等勝了,大德可舍得借來一觀?”
“諸位有此決意,老身自然不會吝啬——但若敗了,便請這位姑娘在寺中清修三載。”他擡手遙指于雪眠,碧藍色的眼珠裡充斥着陰險與貪婪,“移鼠尊者最喜度化迷途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