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枯槁的指節幾乎要嵌進于雪眠的腕骨，血玉钏的梵文在灼傷的瘢痕間明滅不定。油燈爆出幾星燈花，将人偶心口淌出的暗紅漿液照得愈發妖異。泠秋的劍鋒無聲出鞘半寸，霜氣沿着地面蔓延，卻未觸及崔老衣擺便自行消散——這草廬四壁的鎮魂符，似乎構成了某種他尚不知曉的陣法。

“老丈既看出命數，可知小女子并不在乎？”少女的聲音比冰棱融水更清冽，仿佛方才那駭人預言不過閑話家常。她任由對方扣着命門，袖中冰魄針卻悄然滑至指尖，“家父常說，命數如織錦，經緯皆在人手。”

守棺人喉間滾出悶雷般的嗤笑，松手時在她腕骨留下五道青紫指痕：“小丫頭倒有幾分意思，比旁邊那個榆木腦袋強些。”他佝偻着退到槐木人偶旁，刻刀在案面劃出刺耳銳響，“要棺露不難，用血來換——不是一般的血，是想起最痛苦之事時，郁積在心頭之血。”崔老放下刻刀，掀開草廬角落的草席，露出口黑漆棺材，“躺進去，俺親自取。”

棺材内壁爬滿暗紅苔藓，濃重的屍臭混着龍涎香撲面而來。泠秋的劍陣瞬間展開，破除了施加在草廬的不知名陣法，五色流光将棺椁籠罩其中：“前輩莫要欺人太甚。”

于雪眠卻按住他執劍的手，搖頭道：“李郎等不起。”

見她心意已決，泠秋收起長劍，卻還是警惕地盯着守棺人：“敢問老丈要心頭血作甚？”

守棺人罩着麻布的右眼轉向草廬外的漫天風雪，左眼灰翳中流露出老鳏夫的滄桑：“治眼睛。”他擡手輕撫空洞的眼窩，腐血順着皺紋蜿蜒而下，“當年淮胥剜眼時說，待俺悟透生死大道，自會參得比光明更美好的東西——如今看來，不過是哄人把眼珠子煉成外丹的鬼話。”

草廬突然陷入死寂，唯有雪粒敲打窗棂的簌簌聲。歸鞘之劍仍在震顫，泠秋悄悄放出真氣探向案頭槐木人偶。當觸及人偶心口的暗紅漿液時，他瞳孔驟然收縮——那分明是陳今浣的血氣。

“前輩從何處得來的血氣？”劍鋒倏然指向人偶心口，離火紋在刃面流轉如熔金。

“前夜子時，西市明珠閣的主人送來個形似人屍的稀奇玩意，說是交給俺處置。”崔老咧開缺齒的嘴，枯手撫過人偶面皮，木紋竟泛起活人特有的柔光，“那東西脖子好像是斷的，用缂絲交叉縫着。一解開，就有黑乎乎的、還會說話的漿糊流出來——俺看着有趣，就取了點兒血留着。”

于雪眠望着人偶空洞的眼眶，恍惚間竟聽見陳今浣慣常的戲谑在耳際回蕩。她咬住舌尖逼退幻覺，隻見崔老枯枝般的手指正沿着人偶脊骨遊走，暗紅漿液似活物般迎上，如手掌捧住老人的指尖。

“明珠閣主人送來的…當真隻是屍首？”泠秋的劍鋒微微下沉，他嘗試着感知那具藥骸的氣息，一遍遍在墓園中搜尋，卻一無所獲，“前輩取完血後，将他安置在何處？”

“丢進渠裡扔掉了。你小子年紀輕輕怎麼啰裡八嗦的？”崔老甩去腐血擺了擺手，語氣中透露出一股不耐煩，“要換棺露就躺下，不換就别在俺的墓園裡礙眼！”

“老丈要的心頭血，可是要取泥犁子寄居處的精血？”于雪眠坐上棺蓋，解開左手裹傷的紗布，露出皮肉翻卷的掌心，“此物既以我氣運為食，想來心頭血也浸透了穢氣。”

聞言，老人蒙白的左眼暴凸而起，他咧着嘴摩拳擦掌地走來，如同得到新玩具的孩童一樣欣喜：“妙極！妙極！此等髒血正合用來畫招魂幡——”一語未盡，五行劍的劍鞘已橫插進兩人之間。

“前輩，莫要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