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喧嚣被重重宮牆隔絕,金銮殿前庭的漢白玉階如霜雪鋪陳。戌時的更漏聲未絕,含元殿的九重門扉次第洞開,門上銅釘映着千盞蓮燈,将暮色燒成一片赤金。赴宴者魚貫而入,織金錦履踏過禦道中央的蟠龍浮雕,龍睛嵌的夜明珠随步履明滅,恍若真龍在雲紋間遊弋。
宮牆内側的夾道擠滿獻寶的百家,尚藥局的青幔車滿載檀木藥匣,玄都觀的雲紋幡下擺着八卦丹爐。更有些吐蕃巫醫牽着雙峰駱駝,駝峰間懸挂的圓拱鳥籠裡關着人面蛇身的“靈藥”。
于雪眠垂首跟在父親身後,血玉钏被寬大的禮衣袖口遮得嚴實。司天台特制的辟邪香囊懸在禁步旁,混着殿内沉水香的馥郁,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右司郎中府進獻——雪蛤靈芝膏!”
唱禮官拖着長腔的宣告中,于敖将鎏金食盒呈上龍案。聖人隐在十二旒冕後,赤黃色龍袍的袖擺掠過盒面時,一縷黑霧自縫隙鑽出,瞬息沒入冕旒垂珠之間。于雪眠不禁皺眉,被壓制的泥犁子不忘在她髓海中揶揄:“這老東西吞得真快,也不怕硌了牙。”
絲竹聲恰在此時奏響,教坊司的舞姬踏着《霓裳》殘譜旋入殿中。水袖翻卷似流雲追月,卻掩不住她們足踝金鈴的異響——每隻鈴舌都綴着米粒大的翡翠蓮實,随着舞步搖曳生姿。于雪眠注意到領舞的胡姬眉眼格外熟悉,細看竟是明珠閣的離苦。
“我在她身上施了障眼法,若生變故可及時接應。”泠秋的傳音适時解釋道,他今日着了身月白道袍,襟口暗繡的八卦紋随着步履若隐若現。
舞樂漸酣,百醫宴的重頭戲這才真正開場。
尚藥局奉上的“千歲鶴齡散”盛在翡翠荷葉盞中,藥童以銀刀剖開表面蠟封時,殿内驟然彌漫起混着血腥的異香。盞中灰白藥粉間竟蜷着個巴掌大的胎兒,胎兒下半身卻是一截晶瑩剔透的魚尾。太醫令手持玉笏禀奏:“此乃南海鲛人胎,佐以開明獸骨,置于昆侖山巅醞養九九八十一日。”
“南海何時有過鲛人?”陳今浣的嗤笑聲在梁柱間蕩開。于雪眠悚然四顧,卻見說話的是個捧藥匣的褐衣仆役——那人的面容平凡如滴水入海,沒有半分故人模樣。
聖人撫掌輕笑,對司禮監說了些什麼,從禦座上站起身。
“宣——天生堂進獻長生丹!”
“長生丹”三字一出,衆座皆嘩然,唱禮聲再度響起時,泠秋托着雕龍漆盤穩步出列。盤中赤金丹藥表面布滿褶皺,宛如百歲老人的面皮。歐陽緊的玄鐵護腕在武将席泛着寒光,她眯眼盯着那顆丹丸,似乎發現了端倪。
竊竊私語聲中,偏殿的方向運來了一個龐然大物。八名力士赤足踏過彩繪琉璃磚,合力将囚魔籠放在了舞台前,籠裡關押的阿寶被更多的禁制束縛,已然陷入昏睡。
太醫令踱步而來,手中的笏闆指了指泠秋手中的長生丹,又指了指阿寶的肚腩:“長明觀主,請試丹——”
事态發展至此,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然而,讓毫無修為的癡人服下僞制的長生丹會有什麼後果,他很清楚。眼下必須找個借口糊弄過去,否則一切計劃都将功虧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