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尋筝真的很熟悉這座酒樓的構造——起碼從正堂到後廚的路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提着燈盞,也不說話,一直在三寸光亮中有條不絮地七拐八拐。莫承厭也沒說話,大氣不敢喘一句,盡顯鹌鹑本色。
這能說嗎,其實他怵的不是酒樓,怵的是雲尋筝。
“嘎吱——”
雲尋筝伸手一按,緩緩推開那扇陳舊的紅棕木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哀鳴。逐漸露出裡頭向下延伸的台階。
那台階濕漉漉滑膩膩的,泛着令人作嘔的油光,粘稠的液體緩緩流淌、彙聚,在凹凸不平的坑窪處積成一灘灘散發着惡臭的“水窪”。
油燈忽閃,腳步一跨,雲尋筝面不改色地踏了進去,沒聽見莫承厭跟上的腳步聲,于是回過頭,看向莫承厭。許是此時的火苗太過微弱,連莫承厭的表情也照不清。
“怎麼了?”
莫承厭一改方才随和沒脾氣的模樣,此刻聲音平得像古潭死水,仿佛和此地能吞噬所有光與聲的的黑暗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他們還好吧?”
手裡的油燈稍晃,雲尋筝停頓了一瞬後,平靜道:“問我做什麼?”
莫承厭跨過門檻,走至她身邊:“那我該問誰呢?”
雲尋筝沒說話,隻是帶着他一步一步順着石階走下去,腳起瞬間,甚至能見鞋底帶起的粘稠絲線。
不知走了多久,雲尋筝漠然的聲音才從前面傳來:“這是浮黎宗的管轄範圍。”
要問,也該問白桐鎮的浮黎哨所。
莫承厭像是被她的回話逗笑了,禁不住笑了一聲,而後歸于沉默。
“咚、咚、咚。”
有節奏的剁砧闆聲突兀地從遠處傳來。那聲音在這死寂的樓道裡被無限放大,其間還夾雜着輕微又刺耳的細碎聲,仿若刀片在骨頭上輕輕刮擦發出的脆響。
“廚子在砍人。”
雲尋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這個顯而易見的謎底,但講完之後又頓了下,像是覺得這麼說不妥,于是好心地補充道:“放心,他們暫且還沒事。”
莫承厭:“……”
在這種如此嚴肅又透着兒戲般的荒誕時刻,莫話痨就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緩解氛圍了。
他倒沒想過任務是這樣的,開門見到那些惡臭的油水時他腦子有一瞬間都恍惚了。
并不是被熏得想嘔吐的恍惚。
雲尋筝道:“既然說了要幫你,那我便會做到的。”
樓道長階像是永無盡頭,直往十八層地獄下去無盡無終。莫承厭像是失去了力氣,突然變得頹喪了。他蔫巴巴輕聲道:“你如果有什麼事需要用到我,跟我說就是了,不需要這麼拐彎抹角,甚至利用我同門。”
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都會答應的。”
其實他跟雲尋筝一點也不熟,但他此刻隻覺得,如果不這麼說,以後雲尋筝還是會拿松賀寒他們的性命來做交易。
反正他這人也無關緊要,活在一世能幫就幫,能造福就造福,他又不是什麼看重别人虧不虧欠自己的人。
雲尋筝走在他前頭,看不清神色。她沉默良久,半晌才道:“……好,希望你一直記得。”
好啊!終于承認了是吧!!
莫承厭激動得面紅耳赤,但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見他的紅臉。他想帥氣地一腳踹飛雲尋筝手裡的油燈,然後跳到雲尋筝面前指着她憤怒道:“你終于承認了是你害得我同門如此生死不明是嗎!竟敢傷害我天底下最最最最善良最最最最要好的同門!我要跟你拼了!!”但一想到他現在的實力,又想到到時候雲尋筝可能強得一手指就給他推下台階讓他骨碌碌滾下去起不來身子去救同門,甚至還可能當場反悔說:“不幫了!你就跟着你同門自生自滅去吧!你就算叫來了幫手也來不及了!”他就要兩眼一翻暈厥了。
為了不這麼傻蛋地走到這種結局,識時務的莫承厭憋下一口氣,這氣太大了,哽得他胸口發悶,左思右想很不得勁,怎麼都想扳回一城,于是絞盡腦汁隻能吐出一句連抱怨也算不上的話:“你跟溫……首席真像,連僞裝都不屑于做好。”
說完後莫承厭就沉默了,反正他也知道雲尋筝不會對這句無關痛癢的話做出什麼反應。
踏上了最底層的台階。
頂上一盞紅油燈突然亮起,清楚地照亮寬闊的平面,以及三面一模一樣的紅衫門。
雲尋筝沒問溫若卓到底做了什麼僞裝,好似她已知曉,又好似她雖未知曉但全然不在意,出乎意料的,雲尋筝沉默了良久,像是想起了什麼過往,霧裡看花道:“大概都是……失去過很重要的……人吧。”
嗯?
誰?
誰失去什麼?
莫承厭還來不及燃起熊熊八卦的烈火,就又想到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但話又說回來,失去了什麼和不屑于做僞裝這兩件事,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嗎?
莫承厭還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含義,就見雲尋筝大喊一聲:“玉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