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遠舒現在非常的着急。

自打方才雲尋筝和于逸之兩人先行離去并且猛猛闖蕩迅速破關直接毫不掩飾地把他倆抛在後頭不管不顧的時候，溫若卓好像精神狀态就不太好了。

本來雲尋筝這個做法也沒什麼錯，隻要同行人裡有一人破開了就行，他們之前也不是沒這麼做過，隻不過身為首席，他們一般都是做那個猛猛破關卡的人，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跟在後頭的悠閑了。

但對于溫若卓來說，卻好像不是一件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好事。

溫若卓甚至想強行破開魇間。

蒼穹劍铮鳴不斷，屋内紙質房梁上垂下的綢帶撲簌而飛，牆角邊堆積的紙酒壇子炸裂四濺，靜立不動的紙人扭着嘎吱響的脖頸，紛紛搖晃起來，将弱不禁風的頭顱和四肢扯離了自己的軀體。此時莫遠舒已經不信什麼溫若卓說自己沒事的胡話了，反正這二十年間莫遠舒也見得多了，早就清楚他犯病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

更何況，溫若卓又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平常修士幾乎沒有強行破魇間的能力，即使有，少說也得躺個三年五載。然而溫若卓做完此事後，除了掩嘴吐血，髒腑骨裂，倒無大礙，隻不過五宗各宗主和峰主們對此危機惶惶，連夜将他送上判理台，一起苦口婆心地、悲傷痛苦地、心含薄怒地訓斥了他一頓，再又是訴說了一下當今世道已不同以往，切不可再拿靈氣開玩笑，如此胡來。

以及，必須老老實實走完魇間四十九道關卡，清清楚楚知道魇主惡念恨意的由來，借此拉近與凡人的距離，認真體會凡人七苦，不得急功近利，需戒驕戒躁，不忘自己從何而來的本心。

此乃天規，不可違反。

當時溫若卓腳步踉跄，身子明顯虛弱，卻還能苦撐着站立苦久，禮數周到的面對着這場責備。等在台外的莫遠舒已經是兩手開功原地煉丹了，煉了一大把丹藥，在黃門大開時，便趕緊迎了上去。

溫若卓平靜地走出來，見到他後，露出了安撫意味的笑容，卻吐了口血，腳下一軟，往下倒去。

莫遠舒腦子頓時嗡嗡作響，霎時間空白一片，連忙将他抱住，心疼地往他嘴裡塞丹藥。

溫若卓也是搖搖頭，說他沒事。

彼時芫旸宗宗主走出來，見到他們這副親親抱抱的模樣，特别害怕斷袖的自家宗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無語表情，略帶嫌棄地擺擺手讓他們快滾，别在這兒丢人現眼。

那時，溫若卓還沒被魔尊虜去。

那時的溫若卓，最喜歡的便是莫遠舒擁抱着他。

将他抱在懷裡，他便很是開心，即使懷有再多的怒氣，莫遠舒一抱，溫若卓就總能平靜下來。

隻是莫承厭将他帶走後，一切都變了。甚至在莫承厭死去的二十年裡，溫若卓開始變得古怪無常，不知都憋了什麼事在心裡，問也不說，依舊說着自己沒事。也不知是不是被魔尊關得久了，對無拘無束的自由有了更加急迫熱烈的追求，一人獨自闖蕩了很多地方，甚至學會了折草螞蚱，回來後逼着莫遠舒也折。

他依着溫若卓教他的法子，折出來了，溫若卓卻瘋了。

那天，溫若卓情緒失控，蒼穹劍随心海，鳴聲沉悶渾濁，極像是走火入魔之兆。他強行給溫若卓喂下清心丹，溫若卓才得以平靜下來。

莫遠舒記得自己那天，不斷質問他，問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有了入魔的征兆。

這次，固執己見堅持自己沒問題的溫若卓說，自己隻是得了病。

“任誰經曆過那些事，都會得病的吧？”溫若卓凄慘地笑了一下，像是覺得很累。

“我好恨他。”

入魔，引魔氣；魔氣，掌怨念惡意。

可是仇恨之人已經魂飛魄散，不入九幽，不得來世。此仇雖報，卻也未報。

此乃心病，莫遠舒也别無他法。

自此以後，溫若卓變得不喜與他身體觸碰了。

雖然溫若卓沒明說，但抗拒的動作卻做了個實在。

是因為看到他的臉，想到了他那死去的哥哥，恨烏及屋，生起了厭惡心嗎？

莫遠舒時常這樣想。

此時此刻，眼見着溫若卓當真要把魇間絞個稀巴爛，然後又要被五宗揪過去殺雞儆猴，莫遠舒登時覺得頭有點疼，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能希望溫若卓還能念着之前的舊情，莫遠舒一咬牙，從溫若卓背後一把摟住他往懷裡按，大喊道：“若卓你先冷靜，破除魇間有雲尋筝在，不會有什麼事的！”

不知是他的話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懷抱，溫若卓當真身形一頓，蒼穹劍周遭可怕如斯的靈力波動得以緩滞。

溫若卓愣怔地側頭看向他，眼神恍惚，好似在透過他看向誰，又好似就隻是盯着他。

莫遠舒早就發苦發軟的心又軟了幾分：“咱們在這等着，沒事的，若卓。”

一滴淚盈盈盛起，拂過發紅的眼角，又緩緩順着如玉的臉頰流下。

溫若卓哭了。

其實這二十年間，溫若卓也發瘋崩潰哭了很多次，像是把他以前未哭的淚都攢夠了，終于爆發了出來。

每到這種時候，莫遠舒就束手無策了。

若按以往，理論上來說，便是一個擁抱就能解決的，但現在已今時不同往日，此法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