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雕像的寬大袖袍刻有諸多栩栩如生的褶皺,長布垂落,掩住了祂的手,也掩住了祂的面。
這名字!
一聽就和其他的很不一樣!
莫承厭朝少女投去好奇的目光,見少女依舊仰着頭專心緻志看着那尊雕像,道:“一個種族,萬年前被洪流裹挾至此,受諸多無妄之災,而後離開了這個世間,重回故土。”
“啊……?”
不愧是上輩子活得短的小菜雞,沒什麼機會漲見識,連醉巫的名号都沒聽說過,更何論知曉。
莫承厭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期望着少女還能主動說點什麼,然而少女隻是話鋒一轉,道:“右側的門,你走進去就能離開了。”
右側的門?剛剛分明沒看見有什麼門啊——
莫承厭狐疑地轉頭。
一個孤零零的銀白門架突然就立在了他身側不遠處,裡頭烏漆麻黑的,什麼也看不見。這門像是不知不覺中朝他悄然靠近,如果少女不出聲提醒,或是莫承厭再晚一點發現,它可能就要變成張牙舞爪的怪物,直接一口把他吞下去吃掉然後還吐不出任何骨頭的那種。
這詭異的猜想不禁令莫承厭抖了抖身子,甩去一身的冷汗。
看樣子,那少女是不會再說什麼了。
莫承厭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又轉頭看了一眼那耀眼奪目的醉巫雕像,以及雕像腳下那盈盈站立宛若守護人的少女,欲言又止地嗫喏了會兒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朝那道憑空出現的門走去。
沉靜的氛圍,伴着他不斷前行的腳步。那銀白門架靜靜候着他的到來,隻不過這次再沒有人在那裡等着他了。
行至與門口咫尺之近的距離,莫承厭瞧了瞧裡頭,眼中映出深淵的無盡黑暗,他輕緩了口氣,正想踏入其中——
“所以你問那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麼?”
……嗯?
莫承厭一愣,縮回腳。
他還尚未扭頭,就聽見少女用着空靈的聲音漠然道:“你分明有比你最終選擇的還更讓你困惑的問題,很多很多,但你選擇了最沒用的那個。”
“那個問題的答案,溫若卓知道,雲尋筝也知道,松賀寒也知道,大家都知道。”
“隻有你不懂。”
少女道:“所以,你一開始選擇了它,是為了能對這個人盡皆知的問題心知肚明,然後成功融入人群嗎?”
這句話像是記鼓槌,重重砸向莫承厭的腦袋,思緒一瞬間在鬧海裡震蕩沸騰,什麼也想不了了。他猛地轉過身,詫異地看向那輕盈靈動的少女。
她在說些什麼?
少女朝他盈盈一笑,眼裡卻沒有一絲情感波動,視線緊鎖莫承厭,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是因為你一直過着被所有人當成異類的日子,所以重來一世,便迫不及待地想融入他們嗎?”
胸腔仿佛被某種無形的物體堵塞住,莫承厭的呼吸忽然就急促起來。
他看到少女的所有關節、腕骨忽然滋生出無數細長絲線,纏繞包裹,牢牢吊着她,并逐漸往上蔓延。少女整個人在頃刻間成了個被掌控一言一行的提線木偶,臉上的俏皮靈動不複存在,隻剩麻木和空洞。
莫承厭想順着那不斷攀升的絲線往上看去,可他發現自己的頭忽然僵硬得像塊木頭,動彈不得。
少女朝他緩緩走來:“莫承厭,你的思緒總是那般跳脫無常,你也總是表現得一副很開心快樂的模樣,可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你是這個世上最無趣的人吧?”
“你那喧嚣鬧騰的腦海盡是浮華虛無的表象,底下分明一灘死水,發黴腐爛,了無生趣。本質是個無聊透頂的人,硬要裝出一副開朗熱鬧很愛世間的樣子,遮遮掩掩最真實的自己,會顯得你很造作矯情。”
莫承厭眨着眼,無措又茫然地和少女對視着。
他想說,他想說……他想說不是的,他想說他之所以選擇了那個問題,隻是因為好像在外面的世界談論這個問題是多麼天大的忌諱,以至于連松賀寒也不願意告訴他,可是那少女卻像是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鑽入過他最深處的内心一探究竟了似的,對他應有的感受說得如此笃定,讓他也開始懷疑自己了。
好像……他确實是個很造作的人,很多人這麼說過他。
喔……對,對,不用好像,是确實如此。借着于逸之的身份過了四個月的快樂日子,他竟然真的差點忘了以前的自己了。
于是莫承厭聽見自己的聲音道:“對不起,我會改的。”
少女笑了一下,她點了點頭,像是很滿意他的回答,而後将被絲線纏繞住關節的手放在莫承厭的心髒處,道:“去融入他們吧。”
被按住的胸膛傳來一股力道,毫不留情地将莫承厭推下深淵。
莫承厭跌落門架,他的身體極速下墜,風呼嘯着從耳邊掠過,周圍的黑暗像潮水般湧來,壓迫着他的胸腔,讓他的呼吸變得更加困難。
在無盡的失重感中,莫承厭努力睜開眼,看向那迅速離他遠去的一抹光,以及那抹光内高高在上的麻花辮少女。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眼裡盡是了無生機的漠然。
也正因為那拘束住了白光的框架太過狹小,身影徹底被深淵吞沒的莫承厭也就沒有看見,那少女全身纏繞的絲線盡頭處,系在一隻蒼白的手的指骨上。
——天機府主,正身處天機府,眼前案上擺有一方仙氣飄渺的銀白色雲霧,他掌心輕浮其上,操控着底下小人兒。
兩名端正恭敬的白袍弟子,此刻就安靜地候在他身邊,一起看着方才所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