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也就過去二十年而已,在修士漫長的歲月裡什麼也算不上的短短二十年裡,溫若卓怎麼忽然就這麼這麼這麼在意他那些爛事了。
像以前一樣,依舊對他棄之如敝履,兩袖清風事不關己地活着,不好嗎。
執念讓恨變得不純粹,而這份不純粹隻能在往後餘生中不斷折磨自己。莫承厭不想看到溫若卓變成這副蹉跎的模樣,也衷心希望溫若卓别再想着去摻和自己那堆爛事,逍遙自在地活着。
可是溫若卓仍是不甘心地嘶吼着,他咬牙切齒,字字如刀,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要把這幾十年來不斷積壓在心裡快憋出大病的源頭全部一吐為快,讓心中的憤恨盡數傾瀉:
“我隻想知道那些事,我隻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誰都不肯告訴我,每個人都把我蒙在鼓裡耍……連你也這樣對我,莫承厭,連你也這樣對我……”
“你一心求死,想做個懦夫,把所有恩怨全都抛在身後不管不顧,徒留我一個人在人間仿徨……好狠毒的心……”
嗯?
懵懂的莫承厭終于聽出了一絲不對勁。
恩怨?他們之間隻有怨,哪來的恩啊?
而且,他要是死了,啊那就死了,關溫若卓什麼事?溫若卓不應該是開心的嗎?
可是此刻他沒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現在他一顆心都撲在面前那哭得難受的人兒身上了。
那人依舊邊哭邊道:“你想死,我偏不如你的意,你必須活在這世上,”忽而攢出了極大的力氣,猛地擡起頭,惡狠狠地用目光釘住莫承厭,那淚卻還是不斷從眼眶中流露出,直往莫承厭心窩子裡哭去,“——哪怕是痛不欲生,哪怕是生不如死,你都必須在這世間苟延殘喘地活着!”
莫承厭看着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什麼也沒說,隻是擡起手,小心翼翼觸及溫若卓通紅濕潤的臉頰,輕輕抹去了他的淚。
那滾燙的淚水落在他指尖,很快就帶走了他的指溫,變得冰涼。
莫承厭歎了口氣。
而後輕聲道:“我以後尋個時機跟你說,全部都說清楚,好不好?”
溫若卓追問道:“為什麼不是現在?我尋了那麼多年,一刻也等不了……”
話還沒說完,莫承厭就已經一把把他擁入懷中。
揉着溫若卓的腦袋,輕拍着他的背,就像在幻境裡那樣哄着他,讓他漸漸平息高壓的情緒。
幻境裡的溫若卓讓他熟悉又陌生,那人是溫若卓,又不是溫若卓。或許是未來的溫若卓,也或許是本應如此的溫若卓。
他不願溫若卓走到那一步。
如果溫若卓能一門心思地,純粹地恨着他就好了。現在夾雜在裡頭的東西,太複雜了,他這個愚鈍至極的人着實是看不明白。
一股甜腥湧上喉間,莫承厭悶聲吞了回去。
唉,于逸之這副身體太脆弱了。
意識昏沉間,隐約察覺到溫若卓正給他吃剩下的解藥。剛吃完沒多久,幹澀灼嗓感還未完全褪去,手裡就被塞進一塊冰涼又堅硬的物事,耳邊傳來一道聲音:“睜開眼。”
莫承厭依言邊咳着嗽邊努力睜開。
然後驚愕地發現他現在正靠在溫若卓的懷裡,被溫若卓抓着手指,按在令牌上比劃着。
這副姿态吓了莫承厭好大一跳,他下意識想躲開,結果被溫若卓按得死死的,掙紮不得。溫若卓道:“記住了嗎?”
嗯嗯嗯?記住什麼?
莫承厭亦未寝。
溫若卓道:“你比劃一遍。”
汗流浃背了。莫承厭和自己的令牌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象征性地伸出手指,點下去,下一筆就不會了。
溫若卓又給他比劃了一遍,在他耳邊咬牙切齒擠牙縫道:“給我帶腦子記住。”
莫承厭欲哭無淚。他現在腦子不太好使啊……好想睡覺……
但他還是乖乖地看着那一筆一劃龍蛇飛舞地走過——哇靠怎麼那麼複雜,頭一次發現這東西真難記。
令牌又被往前一遞。
莫承厭絞盡腦汁回想剛剛所見,結果在這種事上過目就忘的他不由得敗下陣來,心虛地蜷縮了下手指頭。
也不知莫承厭是故意不肯往心裡記,還是真的轉不起腦子去記,就這麼依葫蘆畫瓢地教了那麼多遍,莫廢物依舊比劃不出一個完整的呼喚手勢。溫若卓明顯生氣了,來勁了,一直逼着他不斷看,不斷比劃,否則就不停折騰着他,不罷休。
在如此折磨的威壓下,好不容易獨立地劃出了個完整的,莫承厭小小地籲了口氣,想着終于能好好睡個覺了,正要閉起眼酣然入睡,又被溫若卓搖着肩膀晃醒:“再比一遍。”
莫承厭籲到一半的氣就這麼哽住了,他求饒一般道:“溫若卓……”
溫若卓眉眼彎如新月,笑道:“嗯,出了事,要找誰?”
莫承厭恨自己方才的出聲。
哪知溫若卓還對此不依不饒了:“要找誰?”
啊啊啊啊啊要抓狂了哇靠————
莫承厭命苦地哀告道:“找你,找溫若卓……”
如此一來二去,莫承厭苦不堪言,但仍乖乖照做着,任溫若卓折騰。他感覺有時候他都已經睡着了,還要被迫喚醒去比劃,次數多得他數也數不清,直至最後,溫若卓再次搖着他的時候,莫承厭眼睛睜都沒睜,意識都沒回攏,就憑着肌肉記憶在令牌上比劃出來了,嘴裡還無意識囔囔着:“找、找溫若卓……”
被重新系回腰間的令牌恢複了通訊功能,此刻莫承厭令牌上的兩顆玉石接連發光,與之亮起的則是溫若卓令牌上的玉石。
溫若卓看着自己那盈盈發亮的令牌,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
莫承厭昏過去了,此刻正安靜地靠着他,毫無意識地昏睡着,那指骨分明的手還放在那令牌上,沒來得及挪開。
沒有其他人在莫承厭身邊,也沒有其他人來伸手把他搶走。
很好。
莫承厭這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好拿捏,隻要他一表現出難過的模樣,莫承厭的心總會軟成一灘水,任他擺弄。
哈哈哈。
溫若卓低着頭無聲笑了起來,抓着莫承厭肩膀的手卻越扣越緊。
雲尋筝算不了什麼,算不了什麼。
他斂去眼底一片猩紅,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