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卓咳得很難受。
他一直握拳抵着唇猛力地咳着,像是在極力嘗試突破什麼禁锢,頗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莫承厭咳完溫若卓咳,可能等下溫若卓咳完又要莫承厭咳了。于是莫承厭絲毫不敢大意,他忍着體内未消的劇痛——當然,還有後腦勺未消的劇痛——道:“你怎麼了?”
唉,他那問題一看就是不能問,一看就很克很克溫若卓,看看,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溫若卓幹嘛還揪着那個問題不放。
咳嗽聲漸漸停止,溫若卓緩了好長一會兒時間,掩下眸中所有神色,抹去嘴角血痕,才重新擡起泛紅閃淚的眼狠狠凝視着莫承厭,見莫承厭擺出一副真情實感不似作假的擔憂之色,不禁嘴角揚起,嘲諷道:“告訴我啊,你告訴我,我就不會這樣難受了。”
如此輕柔嬌嗔宛若撒嬌的語氣,讓莫承厭的心不由得抖了一瞬。此調一出,必沒好事,經驗非常之豐富,下場非常之慘烈。
隻剩一條命的莫承厭隻好眼一閉心一橫,再次老實地乖乖閉上嘴了。
溫若卓依舊不依不饒地追問着:“你不願意告訴我這個問題,那我們就換一個。你上輩子給我喂的藥到底是什麼?”
呃……這個也不能回答。
莫承厭思考了一下是胡謅還是沉默,權衡一番發現如果選擇胡謅溫若卓隻會更加生氣,想了想還是想閉嘴裝死,結果不小心瞄了一眼溫若卓陰沉沉的視線,吓得又開始胡謅了:“嗯……就是你想的那樣,沒有什麼好猜的。”
溫若卓沉默了很久。
就像暴風雨前的甯靜,無端讓人沉悶窒息。溫若卓淡淡地道:“莫承厭,我給了你好多好多的機會,你全都選擇搪塞敷衍我。”
莫承厭心虛地縮了下脖子,然後被灼魔鎖冰了皮肉一下,縮得更緊了。
如果能問一些他能回答的問題的話,他就不會搪塞敷衍了呀,主要是問的問題都那麼命根子,他真回答不了。
“你和禾安狼狽為奸,對我做出了那樣的事,我都沒來得及找你們算賬呢,禾安倒先來質問我了。”
一聽到這熟悉的名字,莫承厭慫得動都不敢動。怎麼忽然就說到禾安身上去了?他不明白。
“他罵我罵得好兇啊,莫承厭。”
莫承厭滿腹狐疑,但面上不敢顯。
禾安和溫若卓無冤無仇,他腦子又沒病,怎麼可能跑過去二話不說就逮着溫若卓臭罵一頓?如果真是這樣,他還真要找禾安幫溫若卓罵回去,關鍵是禾安腦子沒病啊。
嗯,不可能。
——等下!禾安這家夥!
當時千叮咛萬囑咐讓他保密别把自己供出去,他照做了,結果自己反倒是在他噶屁後就一個按耐不住噔噔噔跑到溫若卓面前說“我就是給莫承厭提供那副藥材的幕後黑手嚯哈哈哈”了?!
哇靠。那他上輩子在那兒保密個什麼勁兒啊?
莫承厭在心裡亂七八糟地想着,可是當看到溫若卓那略帶委屈的神色時,他亂跑的思緒一下子就斷了,驚得差點給自己來一巴掌清清此刻混沌迷糊的腦子,如果可以,順便把自己眼珠子摳出來洗一洗再安回去——嗚呼哀哉,可能是光線太暗看不清,也可能是他腦子當真有病——真是出幻覺了。他現在又不是莫遠舒的臉。
未被治療幹淨的劇毒星火複又冒起,已在體内有燎原之勢,莫承厭選擇咬緊牙關,一聲不敢吭,繼續安靜如雞地聽着溫若卓不甘罷休地道:“可是這麼難請動的一個人,天下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的眼高于頂的家夥,是怎麼同意跟你做這場見不得光的交易的?”
“你許了他什麼好處?”溫若卓忽然笑了起來,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骨髓深處細密的疼痛不斷随着血液流遍全身,莫承厭情不自禁想縮起身子,腦後那隻手蓦地一用力,疼得他又把頭仰了幾分。
怎麼問到私事去了。溫若卓一向是厭惡去了解任何關于他事的,當然,除了他上輩子的死因——這畢竟是公家事,全天下人都想知道的天大謎團——草螞蚱,那應該是跟莫遠舒有關的,藥材,那是溫若卓一直都在意的,唯獨這件交易事,是關乎他莫承厭自己的。
嗯……肯定有詐。
是在懷疑魔尊拿了什麼不該拿的東西去做交易,害了天下人麼,比如說偷拿了人家守域神像什麼的——雖然禾安看不上就是了,但别人不知道呀——畢竟“魔尊”這名頭擺出去,誰也不會信這交易能見得了光,溫若卓自己也這麼說了。
一旦懷疑的事情未解,人心總會把它不斷醜化,而後發酵,腐爛,變得惡臭,掩住根本不清不楚的真相。
然後,它替代了真相。
不過他沒做什麼惡臭的事,其實他什麼也沒做……好吧,溫若卓不會信的,反正他也從來沒想過把那交易内容說出去。
那就選一個溫若卓最能相信的答案好了。為了趕緊息事甯人,莫承厭決定繼續胡謅:“……我錢兩很多,搶劫了好多人才湊夠的。”
結果此話一出,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因為溫若卓笑得陰森森的:“那是二弟子胡元才看得上的東西。你又騙我。”
話音剛落,靈力在手心凝聚,寒光出鞘,刹那間在莫承厭眸中劃過一道亮光,劍刃挾風直往他心髒刺來。
——堪堪刺入他皮肉三寸,便止住了。
莫承厭吓得本來又要恍惚的腦子瞬間就清醒了不少,屏氣噤聲了。他知道方才他真離死亡僅有一步之遙,若是溫若卓再用點力,使點勁,他可能就要當場歸西了。
一時之間,沉默無聲,唯剩兩人相望。
那劍铿锵一聲,被迅速抽回,掉落在地上。
溫若卓紅着眼角惡狠狠地看他,眼含着淚,目露兇光,像是想把他活生生剜下一層皮來。他手猛一用力,鐵鍊碰撞聲中,硬是把莫承厭拽下石床摔在地上。
莫承厭還沒來得及掙紮,一雙手就已經拽住了他的衣領,把他往身後石壁上掼去,砸得莫承厭那是一個眼冒金星,腦袋發昏,緩了好一會兒。
溫若卓緊緊抓着他的衣領,用力得指尖發白,他咬牙切齒道:“我知道你一點也不稀罕你這條命,上輩子算你命硬耐造,這輩子你又是哪裡來的底氣敢這麼肆意揮霍?!”
莫承厭如此敷衍了事的态度,明顯就沒把解藥放在心上,盡管體内如蟻啃食,五髒六腑皆無幸免。他對上溫若卓那雙充滿着憤恨的赤紅的眼,忽然覺得有點累。
因為他的存在一直是個玩笑,這輩子如此,上輩子亦是如此。
于是他就不惜命了。
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給呢。
他輕聲道:“你讨了去吧。”
輕飄飄如三月柳絮的一句話,讓溫若卓一愣。
莫承厭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欠了你很多很多。你拿去吧,我心甘情願。”
不會成為執念未消而逗留世間的一縷幽魂,便也不會自作多情糾纏凡塵。
解藥,不給的話,就不給吧。
或許溫若卓此刻的精神也不太好,繃緊的神經很容易因為一些小事情而猝然崩潰。此刻溫若卓就愣愣地看着他,睜着雙迷茫眼,忽然就流下了淚,好似體内有無窮無盡的痛苦壓彎了他,讓他不由得彎下腰,低下頭去,聳着肩膀抽泣着。
溫若卓道:“你要逼死我,才甘心麼?”
那顆腦袋抵着他的胸膛,随着溫若卓的抽泣而讓莫承厭的心也牽動不已。他疑惑又心疼地看着溫若卓。
莫承厭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