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忽然側頭,他知道石昊現在的沉默是因為什麼,這是情理之中的反應。并非沒有别的選擇,鐘離陷入思考,垂眼時萬般溫柔,石昊見了想說不過分别,會再見的,但沒等石昊開口。
鐘離的聲音向來低沉穩重,對他會帶有不明顯卻能感覺出的溫和,似乎不論他做了什麼、會做什麼,鐘離都會包容,可這一次,鐘離的聲音同無盡歲月前那位殺伐之神重疊。
時光在無知無覺間恍惚回溯萬萬年,十五歲的少年與年輕的魔神并肩而立,少年尚未嘗情愛,岩主未曾跨越諸天降臨。
“天神書院不是必然選擇,石昊。”神明的眼是黃金,以霞光做點綴,襯滿目光明:“你有選擇,去,亦或不去。”
“去如何。”少年人發問:“不去如何。”
神明蓦然擡眼,他已經知道少年人的答案,但在一切尚未出口之前,他想再拉一次。這或許是僅剩拉住石昊的機會,拉不住,少年人便會奔赴那千萬次輪回都不曾更改過的未來。
他說:“一切有我。”
石昊看了看鐘離的眼睛,面上看不出情緒,少年人的眉眼隻有笑起來時才能說得神采飛揚,當他冷漠下來時,隐約可見兇戾。
“你不說這句話,大概我會選别的。”石昊情緒收得很快,唇角上揚,笑意像光,籠在他眉眼上,他便又是那朝氣蓬勃的模樣。
年輕不在歲幾,在心。
他現在還擁有一顆年輕的心。
石昊說:“我去。”
“真仙之後,我回來接你。”
鐘離擡手,指尖拂過石昊鬓發,颔首應道:“好。”
石昊傾身,湊近了歪頭對鐘離說:“一切有你,你也有我。”
不管你在承擔什麼,就像在提瓦特一樣,哪怕修為不存,我也會盡我所能,無論如何,都不會隻有你。
鐘離将人攬進懷裡輕輕環抱。果然如此,石昊根本不會做出别的選擇。
他不會退,一步都不會。
命數可以更改嗎?在這片早已被設置好一切的世界中。天地之外還有天地,宇宙之外還有宇宙,看似廣袤無垠,實則都在計算之中。
這樣的命數可以更改嗎?
為什麼不可以呢?
天衡短時間内難以回轉,有關天神書院的事情需要了解,長清為他們安排了住所,石昊身上殘存舊傷,鐘離拟出藥方讓他藥浴療養。
小世界模仿外界日升月落,眼下明月好懸,石昊泡在藥池裡感覺全身骨頭都在痛,暗傷舊傷一起作亂,他隻好收斂思緒認真梳理自己身體裡打結似的靈氣流轉。
鐘離走出房間找到天馬,渾身潔白的仙獸帶着鐘離進入一處密地。黑色的地面上銘刻繁多黃金紋路,這些道紋由地表往天上去,褪去一身璀璨,化成道道弧形流光,漫布天際。
一顆又一顆星辰順着流光的軌迹運轉,在人步入其中的瞬間,天地驟然蒼茫,地面成為虛無,人,成為塵埃,唯有一點燭火,是這無盡虛無中的真實。
這是曆代天演學習“天演”之術的地方,是現在鐘離所能找到的,最适合推演的地方。
他手裡拿着燭台,在空茫中邁步而行,血色蠟燭随着他的腳步淌落淚一樣的蠟痕。
這支蠟燭燒得太快,不過三五呼吸便去了三分之一。
無數不可得見的絲線在宇宙中縱橫交錯,他行走蛛絲之上,擡指勾出其中一縷。燭火驟然旺盛,以更加恐怖的速度燃燒,輕輕一拉,便燒去剩下半數蠟身。
不是本體,并未全盛,這樣的情況想要推算萬古之謎、諸天禁忌,實在是妄念。
做不到,看不穿。
遑論更改。
那不可見,尋常不可觸碰的絲線割破他的手指,金色神血淌落瞬間燭火熄滅,黑暗吞噬了一切,包括神明。
他輕輕轉動手腕,哪怕看不見,也不妨礙他抓住這根線,将之纏繞指上。
“無所意義,時至今日你依然如此認為。”鐘離蹙眉,罕見的,他流出露不滿和生氣的情緒:“這非我所想,我身在此方世界,才是答案。”
“意義便是如此。”
我不滿意,我不同意。
我要修改這一次世界運行的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