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看似全身心投入會議,餘光卻始終挂在莫妮卡身上。可當莫妮卡終于發現筆記本中的花朵,并向投來眼神詢問時,信一竟故意不去看她,亦不回應:“就快入冬,火燭用電這些事年年都提,勞煩各家鄰裡、老闆在自家地頭加派人手,貼标巡邏。另外,年前有一筆開支,要動用福利會資金。我們打算請CLP的專業電工到城寨分區檢修線路,包含耗材替換,預算二十萬上下。”
“二十萬?”灰鋼旻乍然提高聲量:“太費錢啦信仔,城寨的電線用外人來修?這樣,你給我撥十萬,我廠裡的工人都可以搞定。”
莫妮卡一掃衆生相,左邊的佐羅不在城寨居住,高高挂起,右邊的三姑也一語不發,鼻梁上架着老花鏡,正對着賬上的餘額默數,扣了二十萬還剩多少。
信一無奈一笑,對灰鋼旻耐心解釋:“旻叔,不是把斷線接起來、舊電線換新電線這麼簡單,還包含電路規劃。現在城寨人越住越多,天上、路上都快攪成毛線團了,總要好好順下啦。”
灰鋼旻仍在喋喋不休地教信一做事:“二十萬也太多了……你不要太好面子,被人宰都不知道,再跟電工講講價……”
莫妮卡心說:就城寨這電線打攪的情況,竟然隻收二十萬,信一能同人将價格斡旋到這個程度,已經很夠本事了。
“成老闆,區區二十萬而已,你手下工廠一個月電費都不止二十萬啊。”朱老闆甩甩手:“我同意檢修,二十萬就二十萬。我們做生意,通宵達旦,隔三差五停電,妨礙賺錢。萬一短路起火,更加晦氣呀。”
灰鋼旻登時火冒三丈:“豬頭标,你咒誰晦氣?”
隐約察覺到二人并不對付,莫妮卡腦筋一轉,埋頭在筆記本上寫下句話,手肘戳了戳旁邊佐羅:“成老闆為什麼火大?”
佐羅很快寫字回道:“你不在城寨不知道,前幾天,旻叔廠子差點燒起來,不過他沒聲張,也沒放人進去檢查,因為沒傷人,對外隻說是小事故。”
“咳咳咳……”眼見莫妮卡同佐羅湊在一處寫寫畫畫,你來我往,信一心頭極不是滋味。他雖不覺得莫妮卡會看得上佐羅,但佐羅對莫妮卡的好感一直都非常高,萬一……
烈女怕纏郎。
“左牧師,黃小姐。”信一忽然大點兵,套着公事公辦的皮殼,理直氣壯:“你們怎麼看?”
“我……”佐羅脖頸一寒,隻好道:“我同意檢修。”
走神被抓包,莫妮卡倒不心虛,明着推了一把:“二十萬?我還以為要五十萬才能搞定。”
事已至此,灰鋼旻雖然不爽,也同意了大檢電路。
這還隻是開胃小菜,接下來的事,幾乎鬧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起因是信一說治安委員會收到匿名舉報,龍津橫巷恒發橡膠廠附近的排水渠被堵住,需要疏通,而這家橡膠廠一個月前就已經倒閉了。
對這件事反應最大的是朱老闆,他一邊叫罵一邊用眼神蔑灰鋼旻:“匿名舉報?誰吃飽了撐的會去管無主的地頭?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夠缺德才做得出來。”
“你不用指桑罵槐,”灰鋼旻直接承認了:“是我舉報的,又怎麼樣?”
莫妮卡沒聽幾句就還原出事态,這是一個由搶地盤引發的争執。
恒發橡膠廠倒閉,灰鋼旻同朱文标都想将那片區域盤下來自己搞,大業主兩邊都不想得罪,就讓他們自己商量,誰出價高,就将地租給誰。灰鋼旻出價略高一籌,朱文标不想繼續加價,就想了個損招——他将橡膠廠鄰近他賭場方向的排水渠堵住,讓那塊地無法繼續做工業廠,以此逼灰鋼旻放手。灰鋼旻則幹脆将事情捅到代表會上,讓所有人投票站隊,向朱文标施壓,疏通水渠。
三姑開口:“水渠堵住,當然那要疏通。”
Lana則同朱文标站在一邊:“無主之地,誰租下來誰疏通咯,不管我們的事,何必費錢。”
佐羅竟也道:“我不同意疏通。”
莫妮卡有些震驚,悄悄寫紙條問他:“為什麼?”
佐羅簡單回了兩個字:“污染。”
牧師對老闆之間争利根本沒興趣,他認為橡膠廠污染嚴重,每次經過,都可以聞到刺鼻惡臭,現在好不容易倒閉,如果再開一個金屬廠,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多開一家賭場就很好?橫巷附近來往的都是掙血汗錢的工人,朱文标選擇在那裡設賭場,顯然是為了榨幹他們的錢袋。
可這就是城寨,沒有太多選擇,每個人隻是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
兩害相權取其輕。信一在心中對莫妮卡說了聲抱歉,果斷道:“我同意疏通。”
平票。決定權來到莫妮卡手中,那六雙眼也同時聚焦過來,無論選哪一邊,都會得罪另一邊。
鋼筆在紙上劃過,莫妮卡舉起筆記本,上面俨然寫着同意。
朱文标看向莫妮卡的眼神徹底暗下,語調也不甚好:“黃小姐,什麼意思呀?”
“很簡單的意思。”莫妮卡迎難而上:“城寨沒有下水,有多少條明渠,數都數不清楚,可今天堵一條沒人管,來日誰想堵都可以咯,以後‘不小心’被堵的水渠隻會越來越多。”
朱文标無法反駁,陰冷的眼神狠盯了莫妮卡好幾眼,終被信一以身隔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