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竹林,黃昏中細碎的光影像碧綠水潭裡的金色遊魚,晃得人愈發昏沉。
就像剛剛的話語,明燭還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邢嶺眸色沉沉,黑如墨點的瞳色裡沒有詫異或是探究的意味,他隻是這樣站着,本身的存在像是在笃定事實。
“……邢大哥,進來說吧。”
明燭看邢嶺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就和木樁一樣杵在這,大白天穿着一身黑,整個人散發着一種自如的沉穩。
這倒讓明燭覺得更不安了。
“好。”
幾乎是話音剛落,邢嶺側身一躍,手輕輕借了窗台的力翻上了屋頂,黑色的衣袍也随着動作在空中劃過,毫不拖泥帶水。
明燭被邢嶺這樣的舉動驚了一下,其實她是可以讓他直接翻進來的,隻要她讓開不就行了?明燭一直不太懂這種人的腦回路,從不回避,也絕不彎彎繞繞,就算是極度傷人的話也說得像是寫學術論文陳述事實。
門急促短暫地“吱呀”響了一聲,邢嶺果不其然走的是正門。
他端正地站着,明燭給他在角落搬了個闆凳,讓他能不要木樁一樣杵在屋子裡,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顧府戒嚴期間她明燭屋裡溜進來一個武力值難測的男人。
邢嶺沒有摘下面紗,他坐在陰影中,臉和身子隐匿在小小的角落裡,倒不覺得局促,反而有一種“陋室自能安我”的從容。
“……”明燭一時竟然找不到話題開口。
“林燭姑娘,你最近有沒有見什麼奇怪的人。”邢嶺沉聲道,搭在劍鞘上的手指緊了緊。
“邢大哥什麼意思?”
“顧夫人暴斃,你剛剛應該知曉了。而且……小蝶被扣押了,押她的是官府的人,背後伸過來的手,是皇家。”
聽到邢嶺如此說,明燭猛然間冷汗涔涔。
皇家?她哪認識什麼皇家的人?皇家的人為何要在顧府裡插一手?
明燭眉頭緊擰,卻認命般的點了點頭。她剛剛從阿鸢那得知這些事情,心中知道這件事走向愈加不對,可是三言兩語又說不清,可是又怎麼和她自己扯上了關系的?難道是因為小蝶被關押,邢嶺一時糊塗才這麼想的?
“邢大哥剛剛說,顧夫人是我害的,這又是什麼意思?”
對上明燭疑惑的目光,邢嶺倒是有些遲疑了他試圖從腦子裡整理出合适的語言去解釋,無奈沒有任何委婉的詞彙和技巧支撐他:“我查到了,你之前給顧夫人制的安神膏,有毒。”
頓了頓,邢嶺又覺得自己說的還不夠:“那是隻有周竹吟才會下的毒,我很熟悉,絕不會認錯。”
邢嶺的話恍若晴天霹靂,把明燭劈了個措手不及。
明燭從未向想到這個藥膏會出什麼問題,這麼現在她制的膏藥有毒了?那為什麼邢嶺現在才告訴她?為什麼顧家沒找人把她關押起來,現在她卻安穩地待在梨落小築裡?
“不可能,這是我在顧溫面前親手調制的,而且是小蝶親手轉交,根本沒有假手他人,我也沒有理由害顧夫人,小蝶也……”
“是借你的手,借刀殺人,一石二鳥。”
一石二鳥?
如果邢嶺說的是真的話,明燭不知道是誰如此算計。這個人不僅僅是要顧家産生風波,他還想幹什麼?
“周月行呢?”
明燭不知為什麼自己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問周月行在哪,她自認為是在懷疑這個神出鬼沒的人到底跟這件事有無關系。
“我沒有看見他。”邢嶺答得坦白,“但是,如果你還要繼續留下來的話,事情隻會走向對你不利的方向,這也是……月行之前告訴我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明燭第一反應并不是去思考自己是去是留。她早就想好了,如果她真的走了,那小蝶怎麼辦,那自己是不是也會被戴上“畏罪潛逃”的帽子,再加之邢嶺提到顧夫人種的毒之特殊,而自己的這張臉……
還有,周月行憑什麼這麼安排她?當初非要把她捆在身邊的是他,現在勸她離開的也是他,他把自己當什麼了?他和她明燭很親近嗎?
是舍不得白月光、還存着念想吧?想到這,明燭心中冷笑。
“總之,我和周月行之間沒啥好聊的。”明燭不想過多談論這個人,說多了倒又有一種“掩耳盜鈴”的感覺,“邢大哥,小蝶無辜被卷入,如果我就這樣走了,小蝶怎麼辦。”
明燭不相信邢嶺會放棄小蝶,但明燭也想到了之前邢嶺和她說過的那句話。
所以,在這件事裡,小蝶并不無辜。可小蝶是為了什麼……
“林燭姑娘,你和月行的事複雜,但也需要你們自己弄清楚,沒有人能幫得了你們,而且你身上的謎團沒有解開前,你們一定會彼此誤解。”邢嶺的聲音在這片逼仄的靜谧空氣裡擲地有聲,“小蝶也是,她做錯了事,她在做彌補卻也無法改變結果,但她的選擇我不會幹涉,但我選擇和她一起到最後,是我心甘情願。”
“但是林燭姑娘,你被牽連,頭也不回離開,我們不會怪你。”
邢嶺說完這些話,空氣中便是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