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不知道邢嶺要帶她去哪,一路上也并沒有過問什麼。
她的指骨因為緊捏着手中的東西隐隐疼痛,扣在鐵器上的指甲泛白發酸,可明燭卻感覺不到,即使是雪落到她領子中,她也沒有覺得寒冷。
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胸中憋悶到難以纾解,明燭想不清,她不懂為何第一眼見到周月行便覺得他似曾相識,尤其是他剛剛一番話,恍惚間與腦海中的某個身影重疊……
還是那般拿她無可奈何的模樣。
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還”?想到這,明燭無法再深思下去。
他們已經逃出去很遠了。邢嶺提溜着明燭的後脖領并沒有拖慢他的步伐,相反的是,他的腳步極穩,即使是在滿是積雪的屋檐上跳躍也毫不費力,所以他們很快就逃離了包圍。
邢嶺确定追兵不會再跟上來後才停下腳步,他找了個隐蔽的角落藏身松開了明燭。他看着面前搖搖晃晃站定的女子,纖長的脖頸上有一圈鮮紅的印子,那是被他揪着後領勒出來的。其實邢嶺在趕路時給她分了心思,他力道穩,拿慣了刀劍的手力道把握極佳,即使如此肯定也會不适,但明燭一路上一聲不吭,也沒有扭動不适的表現。
他見她不說話,思考着要不要說些什麼時,卻發現她臉上布滿淚痕,就這樣睜着眼睛一言不發,手攥得很緊。
“……沒事吧?”邢嶺想應該遞過去手帕給她,但在袖中摸索了半天,也摸索出什麼東西。
明燭這才回過神來 ,看着面前古怪模樣的邢嶺,才發現他們在不知道何處停了下來。
“你哭了?”邢嶺語氣生硬。
“?”
明燭覺得奇怪。她并沒有感覺到自己流眼淚,也不知道自己具體在傷心什麼,直到她摸上面頰,她才發現指間濕漉漉的,涼涼的水痕從嘴角滑下。
“……我沒事。”明燭勉強笑了笑,雖然知道自己現在一定表情古怪,但她不想再讓别人覺得困擾。明燭利索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臉,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小蝶的東西。
那顆像小石子一樣的東西還在她腰包裡,她到現在還沒有好好拿出來看過,小蝶說讓她交給阿鸢,可她現在恐怕是沒機會了,她接下來要離開雲城……
如果可以的話,她可以給邢嶺轉交吧?
明燭從腰包裡摸出那個“小石子”。那是一顆岫玉雕成的壽桃玉器,小壽桃的葉片上面刻着“安”這個字。
“這是小蝶給我的,我去見過她,她讓我轉交給阿鸢,我可能回不去了,所以想拜托你。”
“邢大哥,我有事要和你說。”明燭在心裡醞釀着,她不知如何開口才能将小蝶的死訊以一種合适的方式開口。
她手心的碧綠壽桃亮晶晶的,邢嶺擡手從她手掌拿走了那枚壽桃珍重地放在懷裡。
“我知道,小蝶死了。”
明燭望向面前矗立着的男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一身黑色,在雪地裡就像一座沉默的石頭,卻又字句清晰地說出了這句話。
“對不起……”
邢嶺隻是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在她選擇這樣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會走上絕路,這是她的選擇。”
“所以……小蝶知道自己會死嗎?”
“她與我說過,她知道她不得不死。”
“邢大哥沒去救她嗎?為什麼會任由她……”
明燭盯着邢嶺。她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就無法揣測邢嶺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選擇導緻這樣的結果,也無法理解他為何現在如此坦然。
雪愈下愈大,他們站在某家農戶的屋檐下,看着雪被風吹得胡亂飛揚然後落入塵土。邢嶺吐息的白氣糾纏遠去,他抱劍而立,巋然不動。
等到邢嶺開口時,明燭能聽到他嗓音發啞,猶如布帛撕裂。
“阿燭姑娘,你不明白。”
“有的人的命,是可以被别人随意舍棄的,他們會顧忌良多:家人、道義、良心……到死,他們都會計算如何死得其所。”
這次邢嶺罕見地多說了話,他說的慢,字斟句酌,但并沒有技巧去拿捏說話的分寸。
明燭沒有打斷他。
“阿燭姑娘,小蝶沒有後悔她的選擇,就像我也想與人厮殺拼命,與人講善惡有報、留住重要的人……可是我不行,對我來說,死要‘值得’。”
“其實我對姑娘你也很不解,你永遠灑脫,不用背負任何,像是不屬于這個地方一樣,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無所拘束。”
明燭被邢嶺的猜測準确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