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微微開合幾下,最終隻是吐出極小聲的斷斷續續的語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松并沒有再作其他解釋,隻是一股腦地道歉。
對于心意已決的他來說,除了道歉以外的其他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而對于絕對不想失去他的我來說,每一句道歉對我來說都是擁有絕對力量的他對我的暴力。
當我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來阻止這件事的時候,我卻恍惚間意識到一個事實——我餓了。
這一事實就像事實的本身那樣平靜且霸道地進入了我的意識,如同不可推翻,不可質疑,不可逾越的真理。
事實就是事實,真理就是真理,我餓了。
餓得連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四肢無力,唾液瘋狂分泌,我可以輕松地感覺到胃腸的蠕動,它不斷發出咕噜咕噜的雜音,那裡由空無帶來的絞痛一陣陣襲擊着我,侵擾着我。
我的眼睛隻能鎖定到松,他半透明的軀體像是一個軟彈的大果凍。
“咕咚。”
我咽下一口唾沫。
他繞着我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餐廳的長桌上。
坐在桌子上,他對着我勾了勾手。
“過來吧,小桃,開飯了。”
我受到了暴力的脅迫,去向他實施撕咬的暴力。
眼睛變成一個開了景深的攝像頭,除了正中央的目标物松以外,旁的東西一概模糊不清。
拖着沉重的腳步,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不要……不要過去。
鞋子落在地上發出的每一聲都像聲聲敲響的喪鐘。
為什麼會這麼餓……松,你做了手腳吧。
已經來到餐桌前,無力的雙手攀上松的身體。
桌子上的松還在和煦的笑着,他的神情不知為何讓我聯想到我死去的媽媽。
他的身體冰涼,很明顯隻是有個人的形态罷了,本質上是一坨軟乎乎的能量球捏成的橡皮泥人。
我撫摸着他的臉,抓下一團能量球。
他的臉部凹進去一塊,不過他還在笑着,用手摸了摸我的頭頂。
“乖孩子。”
我聽見他缺了一塊的發聲器官用扭曲的發音輕柔地誇贊道。
将那半透明的發光松泥塞進嘴裡,我純然受本能驅使地不斷抓下一團又一團的他,塞進嘴裡吞食。
他的血肉在我嘴裡歡欣雀躍地蠕動着,似乎是在為能夠成為我的一部分而感到發自内心的快樂。
手順着他的臉頰如同常春藤一般攀援而上,我輕輕拽住了他的眼角,單手成爪,摳下來一大塊半透明的,蠕動着的他。
失去了小半邊的眼眶的支撐,他的眼珠凸出來,并且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外滑動着。
松綠色的眼睛像是點綴在布丁上的那一小片羅勒葉一般清新可人。
經不住誘惑的我,忍不住将膝蓋撐在餐桌上,雙手捧住他殘缺的臉頰,用舌頭去舔向他裸露的眼珠。
濕冷的觸感,瞳孔旋轉而帶來的真實脈動,在我的舌尖下震顫着,像振翅欲飛的蝴蝶。
我忍不住将他的整顆眼珠都卷進了嘴裡,壓在舌根底下,幾乎要含不住,所以——我揮動我的舌尖,将它狠狠拍下,玻璃眼珠子碎裂在我的唇齒間,像水一般沒有任何味道。
畢竟也隻不過是拟态罷了。
仿佛是解開了什麼封印一般,我的進食速度逐漸加快。
一團,一團,一團,又一團。
别再吃了。
肚中傳來的饑餓感還在不斷催促着我的行動。
再後來,他身上的組成部分越來越少,已經幾乎看不見他的面目和形狀了,但是剩下的組成部分仍充滿着活性地蠕動着,似乎在為它正在成為我的養分而喜悅着。
我抛卻手,開始像原始的野獸一樣用嘴去撕咬。
進食的速度又一次加快了。
不要……我不想的。
鐘表的時針已經指到了2,淩晨兩點半,世界好像死了一般寂靜。
屋内隻殘餘鐘表“咔哒咔哒”的響聲和我細微的咀嚼吞咽聲。
組成祂的能量團中那些堅硬的部分,對我來說有些難以攻克,這部分似乎對标生物的骨頭,那裡面會裝着祂的風骨嗎?祂那可笑的神愛世人,舍己為人的風骨,我吃下去之後會被傳染上這種症狀嗎?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很餓,我還需要繼續吃。
……
松的身體已經隻剩下了殘渣。
淩晨五點五十五,我擡頭看向餐廳的窗戶,透過玻璃,我看到遠處天邊翻湧的雲朵,激烈地運動着,彼此之間相互吞噬,相互侵蝕,狠狠咬下一口旁的雲朵的同時又被别的雲朵偷襲,失去自己的一部分,為此發出猙獰的咆哮。
它們在彼此侵吞的同時逐漸融為一體,濃稠渾厚的烏黑逐漸翻白并化為淺淡的一層。清濁互變。
像分娩一般,在越來越薄的雲層中誕生出一點極亮的淡黃,随即,像撕裂了母親的身體才冒出芽尖兒一般,光點越來越大,周圍的母質雲朵們也被染得愈發鮮紅。
沐浴着母質層的血而新生的光點,高高挂在天空中成了太陽。
伊桃吃幹淨桌子上最後一點。
伴随着新的太陽升起,新的神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