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陷入了夢魇。

在夢中，我一遍又一遍地經曆自己的人生。

用“自己的人生”這個詞來形容，似乎并不準确。

準确來說，是一個個和我長相相同，身份相同，同為伊桃的無數個“我”的人生。

像是平行世界的我。

有的“我”在七歲失去女仆姐姐照顧後，自己做飯時不小心觸電或者着火死亡。

有的“我”順利長大，經曆到我現在這個階段，因為并沒有松的介入，并沒有和雲雀恭彌交朋友，而是保持着禮貌疏離的态度度過一輩子。

到了這個進度，又衍生出無數的世界線。

有的“我”和雲雀恭彌發生沖突後徹底厭惡他，和他以及并盛都漸行漸遠，最終毫無瓜葛，我竭力克制自己厭惡人群的本能，融入平凡，成為一名翻譯，在某家外企作為社畜度過平凡的一生。

有的“我”和雲雀恭彌的關系還算過得去，就這麼一直做着互不幹涉的鄰居直到三十多歲，我的父親去世，死前把我徹底托付給了雲雀一家，我和雲雀恭彌竟然結婚了，我說，這個他竟然能同意啊？？總之我們倆相敬如賓，我作為家庭主婦度過一生。

有的“我”升上并盛中學後結識了沢田綱吉，被他拉攏進入他那個什麼的黑手黨家族，成為他們家族暗殺部隊中的雲守。

還有一條“我”走上極端的世界線，父親在我十幾歲時意外去世，得知他死訊的我崩潰不告而别離開雲雀家，成為了走南闖北的雇傭兵，一身傷口換來一身榮耀後被另一個黑手黨家族長期雇傭。

無數的“我”的人生大概就分為這幾個分支，我一秒鐘便可以經曆幾千個這樣子的人生過程，快到我都來不及記住其中的細節，隻記得大概的未來走向。

在夢中的我明明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但是卻清楚地感知到腦子的鈍痛，裡面好像被注射了一噸的水，滿漲得好像要炸開來一樣。

所有的“我”的經曆如同一棵樹的分支，最終彙聚到主幹，走過所有的分支的我，順着這條主幹，來到那棵樹的根部。

眼前是一扇懸空的門。

還來不及推開它，我便已經能夠聽見裡面傳來的，由耳熟的聲音織就的歡聲笑語。

那是“我”的聲音。

推開門，裡面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扭頭看向我，那是一張張相似卻又有着細微差别的臉，那是“我”的臉。

寂靜隻是存在了一瞬，随即在她們之間爆發開來一陣爆笑。

站着門口的我下意識後退了半步，随即被她們熱情地攬入門中。

“快來快來！進來和我們唠會兒。”

“恭喜你，成為神明了啊。”

“好家夥，白蘭那小子費了半天勁兒都沒有做到的事，沒想到讓平行世界的我輕而易舉就做到了啊。”

這句話的主人熱情得有些過頭了地攬住我的肩膀頭子，将她刀疤縱橫的臉貼上我的臉。

“幹得漂亮，為了這樣子的‘我’而死，也算是死而無憾了吧。”

那是雇傭兵伊桃，我看到她的一隻手已經換成機械臂，膚色也要比其他的伊桃黑一個度。

“太好了，将我往後的生命全部都交給你就可以了吧，我已經很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了。”

疲憊而無力的聲音來自于社畜伊桃，她穿着标準的職場ol裝，帶着紅色方框眼鏡。

“……呵呵，”穿着傳統和服的家庭主婦伊桃難以抑制地低笑出聲，“死了也好。”

“怎麼都這麼消極。”

穿着黑西裝的Mafia伊桃幹笑兩聲試圖活躍氣氛，但是并沒有用處，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伊桃，自己最了解自己，大家都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沉悶的人。

“唉，說實話，我在家族裡還有用處，也并沒有那麼想死，但是如果犧牲我能夠換來一位神明的話，我死一死也沒什麼。”

墓碑伊桃悄無聲息，因為她已經是墓碑了，就那麼一個碑躺在地闆上，上面刻着“愛女伊桃，享年七歲”的字樣。

她們坐成一個圈，正對着門的那裡空出一個缺口，顯然，那是給我留的。

雇傭兵伊桃牽着我坐下。

屬于伊桃的圓環閉合了。

“你們為什麼都是一副尋死覓活的樣子？”

剛盤好腿坐下，我便迫不及待地發問。

“因為你要成為神了啊。”

“我們要成為你的力量。”

人群中相對來說最開朗的兩位伊桃——Mafia伊桃和雇傭兵伊桃回到了我的問題。

“世界，”社畜伊桃扶了扶眼鏡，“由靈魂構成——你的記憶，我們也都共享到了，所以知道你知道的這些事——而以人身成為神明的你，盡管蠶食了松的殘渣，靈魂的強度還是不夠堅韌。”

“所以，你需要我們的靈魂，集合全部八兆億個平行世界的所有的伊桃的靈魂，送你成神。”

Mafia伊桃接力道。

“然後——從此以後，這世間，就僅有你一個伊桃了。”

雇傭兵伊桃笑嘻嘻地呲着個大白牙說。

墓碑伊桃靜悄悄。

家庭主婦伊桃安靜地聽着，不斷地撫摸着她紮頭發的紅繩。

半晌，她才輕輕地飄出一句:

“我不知道，原來這個是他送的。”

“紅頭繩嗎？”Mafia伊桃伸出手，上面有一個雲紋的紫晶戒指，指環的部分纏滿了紅布頭，“我也有，後面不小心損壞了，我綁在指環上了。”

“……”社畜伊桃沉默着從公文包裡掏出鑰匙扣，紅繩系在上面，看起來毫不起眼。

“啊咧？是這個啊，我早就不知道丢到哪裡去了。我記得這個是……哦對了，是當初和雲雀兩個人勉勉強強去祭典轉了一圈之後，第二天雲雀阿姨遞給我的。在共享小桃的記憶之前，我一直以為是她送的呢。”

雇傭兵伊桃看起來毫不在意地咧嘴笑，我卻沒從她眼裡看到什麼笑意。

她是看起來最開朗的伊桃，但是伊桃的本性是沉默，最開朗的她反而是最背離本性的，最瀕臨瘋狂的那一位。

“我…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這個是他送的，八兆億個平行世界裡每一個雲雀恭彌都在同樣的節點送出了同樣的禮物，我從來就不是被親人抛棄的孤零零的一個，雲雀恭彌和我結婚也不是被逼無奈，是啊……他那樣一個人，誰又能逼迫得了他呢？從頭到尾我的孤獨隻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看起來最溫婉沉默的家庭主婦伊桃突然情緒激動地站起身來，她翻遍身上每一個口袋，也沒有找到她的結婚戒指。

“我沒有帶在身上……從來都沒有，我現在甚至都想不起來我把它放在哪個盒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