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歡在羊城等了一個月有餘,才見到姗姗來遲的公孫大娘。
不知為何,她還是做那副老妪打扮,手裡的籃子似乎也沒換過。
她就這樣在清晨敲響了小院的大門。
廖清歡在見過葉孤城後便又撿起了晨起練劍的習慣,公孫大娘敲門時他正要回屋沐浴更衣,不得已他隻好穿着汗津津的裡衣叫小厮開門前順道送來件外衫。
小厮很快就将敲門的老婆婆引進門裡,又貼心地告知主家所在的方位,因此公孫大娘沒費什麼工夫就看見了她要見的人。
她和廖清歡已是多年舊識,對那張臉也絕算不上陌生,但每次見到還是會為之心驚。
世上怎會有這樣一張臉?
世上本不該有這樣一張臉!
她見過形形色色的美人,如歐陽情,如上官飛燕,如她自己。但不會有人能像廖清歡這樣,隻一眼就叫人難以移開眼睛。
這世上真的會有人能拒絕這樣一張臉嗎?
公孫大娘每次和廖清歡見面後,都覺得下次見面應該不會再為那張臉失神,但至今為止,她還沒做到過哪怕一次。
更何況,公孫大娘見過廖清歡的臉,也見過他的劍。
廖清歡的劍并非現下男劍客常用的寬劍,重劍,即使劍法一般,也能憑借一力降十會。
他的劍很輕,雖算不上細劍,但在腕間翻轉時,像隻飛起的蝴蝶翩翩。
但比起他動作的輕盈,那種藏于無形的兇猛和迅速,才叫同樣用劍的公孫大娘更加心生恐懼。
她竟從未見過這樣快的劍!
廖清歡并非是第一個用刀法使劍的人,公孫大娘過去也曾見過峨眉派的刀劍雙殺,但廖清歡的劍,似乎又與那些都不太相同。她形容不出來,但她知道自己是絕不想和這樣的人做對手的。
公孫大娘把彎下的脊背挺直了,腳步也愈發輕盈,她像隻鳥兒飛到了廖清歡的面前。隻是還未扯下那張滿面皺紋的面皮,看着總有幾分滑稽。
廖清歡的劍停在他的腳邊。
劍鞘被他留在了屋内,因此他隻能一直提着劍柄。
羊城的夏天非常炎熱,但在太陽升起之前,還是能感受到一絲涼意。
倏地,他額前的汗珠掉在劍尖,又順着劍身落進腳下的泥土裡。
“廖公子。”
無論幾次,廖清歡都很難接受這樣的一張臉配上大娘原本的聲音。
“大娘今日來訪,可否是已辦完了之前的事?”
公孫大娘笑着颔首:“自然是全辦完了。隻是不知廖公子這邊,能不能帶來好消息了。”
“那大娘怕是要失望了。”廖清歡道。
公孫大娘本沒想過真的能從廖清歡這裡得到什麼消息,但事關她的姐妹,她不得不在意:“哦?怎麼講?”
“你的姐妹中,恐怕确實有人已有了二心。”廖清歡答道。
半月前。
歐陽情不肯松口,廖清歡便隻能另辟蹊徑。
還好紅鞋子裡的女人都有很顯眼的标記,即便其中有人費心做了僞裝,也總會露餡。
——那一雙紅鞋子。
時下的女人們愛穿各種各樣的顔色,但像紅鞋子那樣色彩鮮豔的紅色,通常隻有成親的新娘子才會穿。而羊城在這半個月裡,并沒有新娘子出嫁。
因此廖清歡很輕易便找見了紅鞋子中的幾位,其中甚至還有女道人和尼姑。
這些人就不像歐陽情那樣總對紅鞋子的姐妹閉口不談,她們都很年輕,自然好顔色,廖清歡甚至隻對那小姑娘笑了一笑,便連她們姐妹的順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他花了三天時間,将現在已在羊城的每一位都見了一遍,也說了兩句話,有些事便自然而然浮出了水面。
“是誰?”公孫大娘目光淩厲。她臉上的面皮不知是用什麼做的,精細非常,即使這樣驟喜驟悲,也半分沒從她臉上脫落。
廖清歡語氣淡淡:“大娘不必心急,依在下之見,那位也隻是初初有些想法,你就算現在找去,也什麼用都沒有。”
“廖公子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不肯告訴我了?”公孫大娘冷笑道,她就知道九公子的人慣會坐收漁翁之利,廖清歡也免不了俗。
“在下絕無此意。”廖清歡回道,“隻是有些事,總得敵明我暗才好,是不是?”
公孫大娘思索片刻,“請講。”
直到公孫大娘離開,廖清歡也沒告訴她紅鞋子中究竟是哪位生了二心。
他隻是叫她等,作為首腦中的首腦,公孫大娘總是不缺時間的,而池子裡的魚既然吃了餌,便總會有天跳出來。
——這一天比他們想象中來得還要快。
六月初,鎮遠镖局的常漫天被人刺瞎了眼睛。所有人都見到了兇手,卻都說不出那到底是一個扮作女人的男人,還是扮作男人的女人。
他們都隻記得,那朵黑色的牡丹。[1]
這本和紅鞋子扯不上半分關系,但緊接着,羊城的王府也出現了一模一樣的事情。
王府管家江重威的眼睛也因此瞎了,而江重威,正是紅鞋子中,五姐江輕霞的哥哥,又或者說,她過去未能成親的丈夫。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廖清歡恰好在平南王府作客。
也不知是誰安排的座位,把他和葉孤城放在一張桌上,廖清歡本不是寡言的人,但坐在葉孤城這樣的人身邊,誰又能多說哪怕半句話?
明明是王妃的芳辰,卻出了這樣的岔子——王爺面色鐵青,今夜怕是少不得要見血了。
廖清歡仰頭把杯盞中的酒一口飲盡,向在座的其他賓客辭行。
“既然王府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在下也不便再留。”他又自罰了一杯,“還請諸位放過了。”
“好說好說,若是廖侍衛肯在那位公子面前多美言幾句,那便更好說了。”在座的賓客中,有完全不識得葉孤城的,自然也沒什麼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