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歡沒有動,他還在想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
可直到他們一同上了船,船開到了石峰群中,他都沒有想起來。
他們又下了船,長孫紅在他前面帶路,廖清歡便跟在後面沉默地走着。
倏地,長孫紅回過頭來問他,“你是不是在想我究竟是誰?”
廖清歡笑了,早在船上他便摘下了兜帽和面紗,此時隻有一張純黑的面具還挂在他的臉上。
這是他找人新制的面具,比之前的面具要輕,也更薄,更适合在沙漠裡行走。
“那不知姑娘可否為在下解惑?”
他在沙漠裡隻過了一天一夜,水也很充足,嗓子也沒有被風沙折磨過,即便他并不是土生土長的南海人,說話時卻也還帶着南海人特有的溫柔多情。
聽到這句,長孫紅笑得更歡。
“我已不是姑娘了。”她說。
但無論從體态、相貌還是眼神來看,這都的的确确還是個小姑娘。
大約是已嫁了人吧。世上的普通女子,似乎嫁人都很早,他小師妹那樣的年紀,都會被山底的婆子說親。
“夫人待我很好,幾月前便做主将我嫁給了她的兒子。”
她像是要飛起來那樣快走了幾步,似乎很滿意這樁婚事。
廖清歡便忽然明白了請他來的人究竟是誰。
“無花現在在這裡?”
長孫紅又笑了起來。
“廖兄,好久不見。”
豁然開朗的山谷裡,漫天遍野開滿了鮮花,但在這樣壯觀的花圃前面,立着一個光頭的和尚。
曾經的妙僧無花光風霁月豐神俊朗,卻已不再身着白色僧衣。
他已娶了妻子,未來或許還會有孩子,早就算不得是和尚了。
廖清歡的笑容很淡,他們曾是至交好友,但在此之前,他也從未懷疑過無花身死的消息。
畢竟那是楚留香親眼看着他自殺身亡的,世上又有多少人會懷疑楚留香呢?
“看來,楚留香還是小看你了。”
無花也笑了,“楚香帥隻是還不懂像我這樣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死的。”
廖清歡道:“因為在他的心裡,你還是那個七絕妙僧。”
“沒錯。”無花将廖清歡引到自己的屋子裡,這裡是他和長孫紅婚後的居所,離他母親的所居住的山谷還有一點距離,他以婚後不宜和母親住在一起為由,向石觀音讨要了這裡。
“楚香帥總是不願意把人想的很壞,也從不殺人,因此這裡面便有不少空子可鑽。”他叫妻子為兩人準備了一壺熱茶,長孫紅便回到谷裡找她的師姐師妹們去了。
“聽起來,你的經驗已然很豐富了。”廖清歡喝了口熱茶,調侃道。
“難道從楚香帥的手底下脫身還不夠麼?”無花微笑着問。
“夠了,夠了。”廖清歡忽地想起蘭州的姬老闆,“說起來,在下從蘭州出發時,恰巧聽說姬老闆跟着過去的朋友一同去了沙漠,打聽過後才知道是香帥來了這裡,不知石夫人去處理的事情,可否同他們有關?”
無花看了他一眼,緩緩問道:“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廖清歡不明所以,但還是答道:“自然很好。”
“但夫人覺得不夠。”無花的笑容神秘,從中又似乎能品出一點野心,“這沙漠還是太小了。”
廖清歡明白了。
這世上有多少人不為功名利祿而活?石觀音自然也是。但在這無邊的沙漠裡,她能得到的太少太少。
她的武功是很不錯,甚至在中原江湖也少有敵手,但偏偏她住在西域,住在沙漠裡,便不得不受羅刹教的約束。
比起玉羅刹來,石觀音都算得上是真的觀音娘娘了。
所以她總得想出辦法來。
“但你不這麼想,對麼。”廖清歡從懷中取出那封信和請帖,放在桌上,推到無花面前。
“夫人已經太久沒到中原去了。”無花歎氣,不承認,也不否認,“她不清楚中原現在的局勢變幻莫測,不是她想回就能回去的。”
廖清歡挑了挑眉,“哦?所以你便叫了我來?”
無花笑着,“在下隻是偶然提起中原還有你這樣一個人罷了,這請帖也好,信也罷,可都是夫人親筆所寫,和在下無關。”
“無花呀無花,你可真是……”廖清歡搖了搖頭。
倏地,原本緊閉的房門被風吹開了一條小縫。
他們兩個都沒再發出聲響。
遠遠地,似乎有少女之間的調笑打鬧傳來。
“别以為你嫁給了師父的兒子就能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了!那樣醜的一張臉,也不知你怎麼能親近得下去!”
廖清歡看看外面,又看看面前的無花,不解道:“醜?”
無花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不少,簡短地解釋道:“出門在外,在下當然不能用這張臉,也不能用這個身份。”
即便是在他母親的谷中,也并非所有人都認識他是誰。甚至絕大多數人見過的都是吳菊軒。而那張臉,确實不敢恭維。
他的妻子自然是知道他的,但長孫紅也很清楚無花的身份還是個秘密,因此也生生受了這樣的話。
“我既然嫁給他,那必然是看上了他,怎的,你也羨慕?”
無花合上了門扉。
“你有一個好妻子。”廖清歡意有所指道。
無花沒有答話。
當夜,廖清歡被長孫紅安排在谷裡的房間,這山谷附近沒什麼人煙,因此格外寂靜,他得以睡了個好覺。這一覺醒來時,他差點以為又過了一天。
但當他戴好面具,又走到谷外時,發覺昨日待在花圃裡的那幾個男人竟然還在那裡,他們身形瘦削,從不出聲,隻知道掃地,相貌卻好得出奇,像尊會動的石像立在那裡。
他隻認得其中幾個,而這幾個已經在江湖上很久沒有出現,原來都是到了這裡。
這些人都是自願的麼?又是怎麼來到的這裡。
“他們便是不自願又能如何呢?”
他的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好似黃莺出谷。
廖清歡緩緩轉過了頭。
這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如若說上官飛燕隻及公孫大娘五分,那眼前的女人便比公孫大娘還要美上三分。
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這個女人,但現在他已明白了她是誰。
觀音娘娘竟已到他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