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沙漠的人,是不會穿白衣的。
這裡黃沙漫天,又少有人煙,就算在其中行走一天也不一定能碰上一家有人的小店,更别提綠洲,那是隻有極幸運的人才能遇見的好事。
在進入沙漠前,或許有人會小瞧這裡的風、這裡的沙、這裡的夜,但隻要在沙漠的第一夜過去,就連世上無雙的高手也會為之折服。
他們已經在這無邊的沙漠中行走了三天三夜。
最後一條肉幹,在前天就被分食下肚,而最後的水袋,也在今天上午被首領喝光。如果在今夜之前,他們還找不到幹淨的水源,那這幾匹駱駝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但他們絕不能停下。
要知道,在這沙漠裡,有的是比熱死、渴死、餓死更可怕的事情。
在沙漠中行走的人,隻看得到滿目的黃沙,因為人無論穿着什麼樣的衣服,帶着什麼樣的行李,最終都會變成沙子的顔色,駱駝的顔色。
但他們竟然看見了一抹白色,開始是一個小點,變成一條線,最後人影晃動。
他們變得興奮起來,呼吸也變得粗重。
隻要這個人死在這裡,他們就能拿到他的食物和水,再多活幾天。
但這個人影離得越近,他們心中的恐懼越深。
這裡已是沙漠腹地,哪怕從最近的城鎮裡走來,也肯定過了一天一夜,但這個人,竟然依舊一塵不染。
首領的手動了動,他們便跟着冷靜下來。
做他們這一行的,如果不明白哪些人可以招惹,哪些人不可以的話,恐怕活不過一個月。顯然,這是他們惹不得的人。
于是他們便看着這個人走近,再走近。
來人帶着兜帽,臉也被絲巾包裹着,他們隻能從大緻身形依稀辨别出,這似乎是個男人。
他坐在高高的駱駝上,駱駝腳底下踩着金色的沙子。
他們看着駝峰上挂着的水壺,有兩三個,都鼓鼓囊囊,首領身後有人耐不住性子,動了一下,首領也紅了眼,但他很清楚水和命還是命更重要一些。
來人翻身下了駱駝,走到首領面前,首領這才發現他腰上還别着一把劍。
住在大漠的江湖人大多形容粗犷,也更愛用刀這種大開大合的武器,這人大約是從中原來的,所以才穿着白衣,又帶着劍。
白衣的劍客沒有靠得太近,隻是遠遠地丢了一隻水袋,首領接了下來,再沒有動作。
在這樣的極端環境中,沒有人會輕易相信别人,就算是從同一個娘胎裡出來的兄弟,在生死面前,也難保真情,更别提是陌生人了。
“水是幹淨的,你們可以先喂給駱駝看看。”
首領把水袋遞給身後的兄弟,示意去照做:“閣下是有什麼事想問嗎?”
來人的面紗被大漠的風吹起來,首領隻看見深色的一片,那絕不是人的皮膚。
沙漠裡烈日炎炎,他的背後卻起了密密麻麻一層冷汗。
怎麼會有人在這樣的沙漠裡還戴着遮蓋全臉的面具?
他已經開始慶幸剛才沒有逞一時之快,和兄弟們一起上前打劫了!
來人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我确實有想問的事情,不過現在看來,似乎已經不用了。”
倏地,他們聽到了風聲,裡面夾雜着鷹的鳴叫。
似乎有什麼重物在沙地上滑行。
他們開始不住地發抖。
因為在沙漠中,隻有一個人的手下會馴鷹,還馴得這樣好,足以拖動一艘船行走。
那便是石觀音。
三日前,蘭州。
要去沙漠的人,必然是要換匹駱駝的。
縱然是墨雪這樣的好馬,也沒辦法适應沙漠的氣候。
因此廖清歡本就想着要到蘭州去,他有一個生意上的朋友住在那裡,墨雪脾氣大,吃的又多,或許這位朋友可以幫幫他的忙,替他養兩天馬。
但是等他抵達蘭州之後,卻發現那位朋友已經到沙漠去了。
這可真是奇了!他這位朋友曾在沙漠裡流浪過五年,出來後便發誓再不會回去,那是出了什麼樣狀況,才能叫他再去一次沙漠?
又或許,是個特别的人。
朋友的侍妾還留在蘭州,他找到了這兩個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從她們口中得到了答案。
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1]
即便朋友本人不在,廖清歡還是把墨雪留在了姬冰雁的府上,而後出門買了匹駱駝,又新買了幾個結實的水袋。
他不準備在沙漠裡多做停留,可來時石娘娘的請帖上也未寫明時間,他總不能叫自己在沙漠裡渴死。
賣駱駝的牙人在臨走前,悄悄告訴他沙漠裡好似出現了騙人水袋的盜賊,叫他千萬小心行事,如若在路上遇見了石娘娘,那便是死路一條。
可惜他本就是來尋這條“死路”的。
廖清歡謝過牙人的好心,牽着駱駝向西行去。
越靠近沙漠,太陽就越烈,天氣也越熱,在沙漠外的一間客棧裡,他吃過最後一餐,換了身新衣服,便騎上了駱駝。
駱駝并不以速度取勝,它走得很慢,卻很穩當,即便在夜裡,也從未離開過廖清歡的身旁。
沙漠的夜很冷,但他已不是第一次感受這種冷,比起北境的極寒來說,這些都還能忍受。
隻有寂靜,隻有沙漠無風的夜晚裡的那種寂靜,對他來說更為難熬。
廖清歡幾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給駱駝喂完食水後,他們便再次上路了。
這駱駝有靈性得很,不知不覺間,竟把他帶向了有人的地方。
那是一隊沙匪,但又不完全是強盜,應該是在沙漠裡丢失了原本護送的貨物,又找不到新水源,不得已才靠打劫過往行人商隊度日。
廖清歡沒什麼慈悲心,但是他知道要想從這樣的人嘴裡撬出消息,必須得付出些什麼,所以他丢了一個水袋過去。
對方的戒心很重,在沙漠裡這很正常,但正當他想要問一些事的時候,卻看到了頭頂上振翅的鷹。
鷹的身下是銀光閃閃的帶子,而這些帶子正拖着一艘船向這裡來。[2]
他已不必再問了。
遠遠地,從船上跳下來一個紅衣少女,她的輕功很好,幾息之間就到了廖清歡面前。
“閣下可是廖公子?”
少女的嗓音很甜,年紀也很輕,他從未見過,卻似乎對他有莫名的親近之意。
廖清歡點了點頭。
“我是長孫紅,是夫人門下的弟子,夫人近日還有些事在外處理,因此便叫了我來。”紅衣少女向前幾步,又在快要碰到廖清歡衣袖時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