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歡張了張口,他什麼都沒有說,也什麼都不必說。
倒是身為皇帝的朱玉瀾反而從這二人的對峙中琢磨出一點趣味來。他的皇後一貫不愛太豔麗的顔色,但今日卻穿了件華貴萬分的衣裳,頭上手上珠光寶氣,顯然是為了見廖清歡才換的新衣和頭面。
看樣子要有好戲瞧了,朱玉瀾挑起眉。
隻見他名義上的妻子跨進宮門,流光溢彩的緞面裙擺随之舞動。跟在她身後的宮人識趣地輕手輕腳合上門,将他們三人留在殿内。
顧雲雅像過去那樣毫不在意地提起裙擺,施施然坐在桌邊,然後為自己倒了杯茶。
宮内的茶自然一直都有人續着,因此杯中的滾茶熱氣氤氲,徐徐上升,又在空中散盡。顧雲雅定定地看着人,廖清歡一刻不說話,她便也一刻不開口,反正她已等了那麼久,絕不差這一時半刻。
終于,廖清歡輕輕歎了口氣。
他喚道:“雲雅。”
顧雲雅扯出一抹諷刺的笑。
“你已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了,是麼?”
這句話她也已聽過千百遍。
初時,是家中父兄勸她入宮,恨鐵不成鋼地罵她,難道還想着會有比皇上更好的如意郎君不成?再後來,是母親聽聞帝後關系不和,特地進宮勸她趕緊生一個孩子,仿佛隻要有個孩子傍身,在這深宮之中便能穩坐泰山。
長輩的話,她自然不好争辯,也無從辯駁,否則如今也不會坐在這裡。但若要說那些話她都聽進了心裡,便根本是無稽之談了。
她顧雲雅和小皇帝相識多年,對彼此的了解甚至甚于父母親族,就連仰慕之人都是同一個,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會嫁予他,皇上自然也是同樣。
隻是,對于他們二人來說,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區區婚姻,已算不得什麼。
大婚當夜,顧雲雅便看清楚了,她的求而不得,也必然是朱玉瀾的求而不得,說不定這位萬人之上的小皇帝比她還要陷得更深些。
“雲雅。”
廖清歡又喚了她一聲。
顧雲雅沒再答話。
她還是那樣靜靜地,靜靜地看着他。
仿佛這樣,便能回到舊時那般,靜靜地看着他。
隻可惜她從一開始便明白,眼前這個人既不會是她忠誠可敬的丈夫,也不會是她溫柔貼心的情人。
清歡哥哥永遠是天上的星,水中的月,即便有時似乎觸手可及,也絕不可能為任何人停留。
過去年少慕艾時曾抱有的那些幻想,早早便悉數破滅。而如今,她也隻不過是還有些許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為何直到現在,也無法責怪清歡哥哥一句。
聽起來真是可笑至極不是麼。
不論是她,還是已坐上這把皇椅十數年的朱玉瀾。
倏地,在她的丈夫,小皇帝就快忍不住出聲之前,她微微笑起來。
似是剛才那一番隐隐的對峙從未出現。
“清歡哥哥,你此番進宮,應該不隻是為了見見我這可憐的夫君吧?”
當然不是。
廖清歡歎了口氣,上前舉起顧雲雅備好的另一杯熱茶,仰頭飲下。
是夜。
廖清歡走出紫禁城時,月已高懸。
太平王父子被小皇帝留宿,聖情難卻之下,二人今夜都未出宮。
既然如此,廖清歡也沒有再回王府的必要,于是他幹脆騎着馬去了城北。
有人已在那裡等他多時了。
京城很大,又值深夜,不能肆意縱馬,因此等他到城北時,遠方已升起一點隐約的煙火氣。
很快,他便看見了一個人,那人靜靜地立在路旁,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
廖清歡輕輕提起缰繩,馬兒便停了下來。
見他下馬,那人便迎了上來,伸手從他手上接過缰繩替他牽馬。
垂着頭,聲音恭敬:“公子,幫主有請。”
“有勞。”他微微颔首。
不遠處有一扇門被從門内拉開,廖清歡跟着人走了進去。
月光森森,照在廖清歡冰冷堅硬的面具上,更顯詭異恐怖,但站在這裡的人仿佛都沒有眼睛一般,連動作都沒有停頓。
剛一進門,替他牽馬的下仆便帶着馬去了馬廄,隻留了一個人高馬大的仆人沉默着垂首帶他繼續向内院走去,廖清歡後知後覺這不是他之前聽過的三十間公館中的任何一座。
這間院子實在很大,非要說的話,也就比太平王府小一點,要是真的有人上門來查,恐怕少不得貢獻幾個子兒。
不過,又有誰會想來觸李燕北的黴頭呢?廖清歡在心底冷笑。
仆人還在帶他向院子更裡面的地方走去。
廖清歡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