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隻有一個禁城。
而這個禁城裡,住着全天下權利最大的人。
——那便是皇帝。
可是做皇帝又有什麼好呢?
朱玉瀾是先帝幼子,自出生起便是太子,卻從未見過奏折裡英明神武的先帝。在他的印象裡,他的父皇總是很多疑,懷疑太平王即将在邊境自立為王,懷疑皇後想要廢帝擁他上位,懷疑每一位大臣都對他的江山别有用心……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多疑,先帝沒能活到他的十歲生日。
因此朱玉瀾九歲便做了皇帝,最開始時,他坐在象征權利的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大臣為了争權奪利醜态百出,也看着他的母後一點點染上權利欲望,不可自拔。
但是一個小皇帝,總會又長成的一天。說他卸磨殺驢也好,破舊立新也罷,總之,他用了兩年,才把所有妄想染指他位置的人貶的貶,殺的殺,即便是他的母後,也被他送去了廟裡,為父皇和他祈禱。
當然,他知道母後對他的,已不再是母親對孩子的愛護,就算日夜祈禱,他得到的也必然是咒罵。
若他還隻有五六歲,或許會傷心到連宮門都不想出,可現在他已不止十五六歲,又怎會還沉浸在這些情緒中?
他是朱玉瀾,卻早不隻是朱玉瀾。
他是這天下的主人,是皇帝,而朱玉瀾,隻是一個不會再被人提起的名字罷了。
“阿瀾。”
這宮中都避諱他的名字,不再有人叫“瀾”,甚至連蘭花都被宮人們鏟了個幹淨。
因此,這個字便隻指他一人。
他回過頭。
看見一雙本不該在宮中看見的眼睛。
那雙眼的主人臉上戴着輕薄的面紗,風吹過時也掀起面紗的一角,那顆他魂牽夢萦的小痣,正在人眼下張牙舞爪地沖他打招呼。
朱玉瀾一時間有些不敢說話。
這個人是真的嗎?這真的不是他做的又一個夢嗎?
但若是不開口的話,眼前的人隻會更快飛走吧?
朱玉瀾張了張口,聲音無端有些低啞。
“清歡。”
他說得很慢很慢,就像隻要他說完這句話,眼前的人就會如之前的每次一樣,消失不見。
但這次顯然和之前每次都不同。
太平王世子即将年滿二十,明年便需要辦加冠禮,但時至今日,世子的母妃,也就是之前的太平王妃,都不被允許葬入他們家的墓冢之中。
這次太平王攜其獨子進宮,便是為了這件事。
現在的小皇帝遠比先帝好說話得多,而且太平王和先帝之間的龃龉,小皇帝也不知情,因此太平王沒費什麼工夫,便得到了可以為王妃遷墳的許可。
朱玉流立在一旁,什麼話都沒說,隻在離開後嗤笑一聲,笑他父王的虛僞。
要是真的想為母妃遷墳,五年前的時間豈不是更好?何必拖到今天。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
從皇帝宮中走出時,已接近午時,太平王過去和太後情同兄妹,又逢太後宮中的太監小子來前朝請人,便叫宮九先出宮門去,他再去看望看望太後。
宮九懶懶地應了,轉身卻從前朝逛到了後宮。
朱玉瀾的年紀比他還要小一兩歲,小時還會跟在他身後乖乖地叫哥哥,隻是後來他母妃去世,家中遭逢大變,他被小老頭帶去南海,在這之後,便很長時間沒有再見面。細細算來,除了先帝去世,小皇帝登基的那一次外,這次竟是他們長大後的第一次見面。
若是以宮九的名字,那便更不可能見過皇帝了。而在他的屬下中,最常在京城活動的是廖清歡,甚至說他的大本營就在京城也不為過——
那麼,跟他一起進宮的阿青現在又去哪了?
作為侍衛的廖清歡自然不可能跟太平王和世子一同進宮觐見,他原本就隻需要為王爺和小王爺的安全負責,而這兩人中,一個在戰場上長大,另一個的武功深不可測,他的跟随便逐漸失去了意義。
因此在宮外時,太平王便吩咐他在外面等候。
他自然順着公子父王的意在宮外就止步。
隻是,既然來了宮中,他又怎會隻停留在宮外?
于是,在太平王父子進宮之後,廖清歡便掠身飛上屋頂,又順着連綿不絕的屋脊行至一間他再熟悉不過的宮殿。
大内侍衛自然也不是傻瓜,他還未站定,便被人包圍在了中間。
“閣下可知光天化日之下強闖皇宮是死罪?”
他問得很客氣,舉起的劍卻未偏一分。
廖清歡笑了,他擡手摘下臉上的面具。
“如此這般,你還要殺我麼?薛植!”
被叫出名字的侍衛頭領一怔,看清之後便叫手下的人趕緊把劍收起。
“大人!”
薛植看着新來的小侍衛單純的眼神,一時失語。
這他要怎麼解釋?
即使被十多個侍衛的劍一同指着也沒有半分懼色的廖清歡又笑了出來。
“小子,别難為你們薛千戶了,你隻需要知道,有人在裡面等着我就行了。”
“……有人在裡面等着你?”小侍衛皺起眉頭,可這裡不是皇帝的寝宮嗎?
“别說了!”薛植一把把小侍衛撈回身邊,又向廖清歡微微颔首道:“下次還請廖侍衛正常地從宮門走進來,畢竟除了在下,恐怕其他人都不會給廖侍衛解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