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阿青不想面對,就暫且允許他逃吧。
反正總有一天,他無處可逃,亦無處可去。
可廖清歡真的對此一無所知麼?
他隻是沉默地,沉默地回避了這個問題。
秋雨纏綿,從夜裡一直下到清晨,于是他數着雨聲,徹夜未眠。
睡在内間的宮九亦然。
兩位劍客的曠世之戰結束之後,京中的江湖人士便三三兩兩散去。這座城規矩太多,即便是李燕北和杜桐軒,也隻是在這些規矩下找到了一點出路,更遑論其他人。
眼下還不到九月底,京城中就很難再看見江湖中人了。宮中的大内侍衛也終于緩過一口氣,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日日都緊繃着神經,生怕出了半點差錯。
但總有人不必顧慮許多,想到京城便到這裡來——
楚留香和他的兩位好友抵達京城時,已是九月二十。
當初他們一離開大沙漠,便聽到了決戰的消息,隻可惜畫眉鳥邀約在先,他們隻得去擁翠山莊一趟。待一切結束,便趕不上這一戰了。
不過比起這些,楚留香更在意他的朋友,他的妹妹,隻要胡鐵花和姬冰雁在他的身邊,三位妹妹在船上安好,一切便都沒什麼要緊。
因此他們來到京城,也隻喝了酒,吃了肉,聽天機老人講前幾日那一戰,為兩位絕世劍客叫好,也為他們可惜。
但他絕沒想過會在這裡看見他曾經見過的朋友。
——廖清歡。
他還戴着那張面具,坐在樓上,斜斜倚在欄杆上,側耳聽身側少女的話。
而那少女美貌驚人,即便隔着這麼多人,他似乎也能聞見她身上的香氣。
當然,香氣隻是個不恰當的比喻,畢竟楚留香的鼻子一向派不上用場,隻是個負責吐氣的玩意兒。
楚留香遙遙看着那邊,直到胡鐵花喝了一圈後又回到原地。
“老臭蟲,你在看什麼?”
胡鐵花早已醺然,雖神智還算清明,但反應不由得慢了些許,他想順着楚留香的眼神看去,卻剛巧被路人遮擋住視線。
“沒什麼。”楚留香道。
隻是那張醜陋面具,和美貌少女,靠得未免太近了些——
他們好像是朋友。楚留香想。
恰巧這時,不知美貌少女對廖清歡說了什麼,那張青銅面具轉了過來。
他頓了一下,然後擡起手沖這邊打了個招呼。
身側的客人突然不再言語,調笑的姑娘也用一種很莫名的眼神看着他,楚留香驚覺這原本人聲鼎沸的大堂,一下子靜得令人心慌。
似乎隻過了一瞬,又可能過了很久,身邊的人才又恢複成剛才的樣子。
這裡又變得像普通的秦樓楚館一樣了。
但楚留香卻暗暗警覺起來,他沒有再喝酒,也不準胡鐵花再喝。幸好胡鐵花亦覺得不大對勁,因此他沒費什麼工夫就說服了他的朋友。
而後,從樓梯上跑下一個人來,看起來像是樓裡負責傳消息的堂倌,陪着笑臉對他說,“還請公子上樓一叙。”
楚留香道:“可以帶我的朋友一起去嗎?”
堂倌見怪不怪地答:“胡大俠自然可以。”
于是楚留香便帶着胡鐵花上了樓,每走一級台階,都忍不住回憶和廖清歡見面時說過的每一句話,幹過的每一件事。
他忽然想起,自己對這個朋友幾乎一無所知,而和廖清歡有過交情的姬冰雁,此時還在客棧裡等他們回去。
不過,這樣的感情隻在楚留香心裡停留了一瞬,畢竟他可是楚留香啊……那個楚留香。
廖清歡就更什麼都沒想過了。
這段時間,他在京城裡的日子比在外時松快一些。一來公子沒有安排新的事做,他便整日待在公子身後,還做他的貼身侍衛。二來他畢竟常年戴着一張唬人的面具,宮九用太平王世子的名義出門時,不經常帶他,廖清歡自然樂得清閑。
于是在公子出門後,他便常去他們在京城的暗樁,也是一家青樓。
當然,對外名義上打得好聽,說這裡是說話聽曲的地兒。但私下裡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廖清歡是一概不管的。
他來這裡原本隻是和負責的老鸨聊聊,沒成想今天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給他絆住了。
“咦,竟是廖郎君新認識的朋友麼,那我是不是不該留在這裡打擾你?”美貌少女沖他笑,這原本應該是一幅很漂亮的畫面,但廖清歡卻什麼都沒想,連動也未動,任由她獨自靠近,又自覺無趣地離去。
“你當然可以留下,林仙兒,隻是要仔細你的皮,會不會被楚留香在這裡扒下。”廖清歡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