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樓二樓的房間裡,雨昕和臨淵一起看向地上盤腿坐着的少年。
少年留着稍長的短發,腦後一小撮長發紮成一個小辮。長相很清秀,是那種看起來很清朗俊氣的少年郎,與衆不同的是那雙黑眸裡隐約有一道金芒。
他身上淡黃的袍子破破爛爛,身上也有傷,剛才在雨昕的幫助下清理過了傷口,才看起來沒有來時那麼狼狽。
臨淵卧在榻上,雨昕不知何時找了個椅子坐下,開始了解事情的經過。
“所以,你是一隻雲雀?”
“是,我本是養在貴妃殿中的一隻雲雀。”
全然沒有了剛才沖臨淵啁啁啾啾的那種精神氣,少年面色還帶着失血過多的蒼白,低垂着頭,語氣聽起來很失落。
故事在少年清澈的聲線中被娓娓道來。
少年是一隻在山中修煉成精的雲雀,唱歌好聽極了,是他們族裡唱歌最好聽的一隻雛鳥。
某日因為好奇,出山偷偷往城裡飛了飛,飛到半路就被獵戶抓住了。
獵人看它黃綠色的羽毛好看,叫聲又清脆好聽,就把它賣到了城裡,幾經輾轉,最後被送入了皇宮。
第一天到皇宮裡,小雲雀還蠻新奇,正研究着屋裡華貴大氣的擺設和家具上繁複細膩的雕紋,就見到一個穿着粉白宮裝的美人走進來。
“娘娘,這是内務府送來的雲雀,叫聲可好聽啦。”
扶着貴妃的小丫鬟聲音活潑。
貴妃梳的飛雲髻,頭上有藕粉色的蓮花步搖随着她的移動發出玎珰的脆響。瑩潤的珠玉絲毫沒有減損她的半分美麗,反而輝映出了她傾國傾城的姿容。
隻是她臉上并沒有多少喜色,黛眉微皺,那雙剪水瞳裡常常含着化不開的悲切,有如西子一般弱柳扶風,又比尋常女子行止間多了良好的教養熏陶出的端莊大氣。
小雲雀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這樣美麗,又這樣複雜。
它感覺自己的心髒在撲通撲通撲通。
貴妃那雙如水的眸子裡映出小雲雀的樣子,些許笑意終于沖淡了她身上萦繞不去的哀愁,如烏雲消散,道道天光如金子般破開陰霾。
很美,也很溫暖。
小雲雀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心動的感覺。
從那天起,小雲雀總是很努力地給貴妃歌唱。宮闱寂寞,它用聲音圈出了一片有着自由味道的淨土,路過的丫鬟小厮也總忍不住駐足聆聽。
貴妃也很喜歡它,常常坐在窗邊倚靠着窗棂,聽着它清越婉轉的鳴叫,默默看着窗外的花開花謝,草木枯榮。
貴妃是個很好的人,知書達理,個性溫柔,對待下人也從來沒有疾言厲色過。
雲雀一族的歌聲可以複刻看到過的風景,在歌聲裡重現。小雲雀這些年跟着族裡去過挺多地方,歌聲裡有山林間的微風,有雨後瀑布上的一彎彩虹,有月夜飄零的甯靜晶瑩的雪花。
漸漸的,小雲雀不唱歌的時候,貴妃喜歡對它說話。
貴妃的聲音很柔和,小雲雀覺得很動聽。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貴妃總是不快樂。
即使沉浸在它用歌聲編織出的幻境,貴妃的眉心也沒有完全舒展。它以為是自己修為不夠,隻能更賣力地歌唱。
可是沒有用,貴妃還是一天天消瘦下去了。
貴妃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咳嗽得也越來越多,帕子上開始出現鮮紅的顔色。
“小雲雀,你說,皇上為什麼還不來呢……”
這句話聽得多了,小雲雀開始讨厭那個叫“皇上”的人了。
它知道那人是人間的皇帝,是人類的君王,但它不喜歡他,他從來不會因為貴妃眼角的淚而多分給她一些時間。
明明……是這麼好的貴妃啊。
小雲雀很着急,但是無能為力。
過了幾年,小雲雀一直在努力修煉。他感覺自己就快要能化形了,他想着一旦化成人就告訴貴妃,以後有他陪着她。
他想着……
但貴妃終究沒有能等到那一天。
毫無預兆的,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貴妃裹着雪白的狐裘靠在窗棂邊小憩,聽着雲雀的歌聲睡着了。
她這一閉眼,就再也沒有醒來。
小雲雀也修煉了多年,不是沒有見過人類的生老病死,但是這次,它感覺很難受。
胸口說不出的堵,心髒變得又酸又澀,眼裡控制不住地落下淚來。
某種奇妙的變化在他的體内産生,他發現自己長出了手和腳。他小心翼翼的走近,替貴妃蓋上了滑下的狐裘。
他眼裡有金芒劃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等到宮人來看的時候,隻看到了臉龐安詳早已去了多時的貴妃,和一個空蕩蕩的鳥籠。
這天夜晚,皇宮就進了刺客。刺客不知道怎麼摸進了皇帝的寝宮,身形敏捷異常,被暗中守衛的侍衛打傷,傷的不輕,但最後還是逃出了皇宮。
皇帝遭遇的刺殺不說幾百也有幾十,傳令下去讓仔細搜尋,也就沒了下文。抓刺客不是首要的,找出背後的人才是正理。
況且今日是上元節,刺客混入了人群,本就不好找。
“所以國師就讓我找到你……把你救下來?”
雖是疑問句,雨昕卻沒有什麼疑惑的語氣,隻是頗為無奈地扶住了額頭。
臨淵也難得地沒有出言損他,折扇在手上點了兩下,問:
“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