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心就是這樣,比天氣變化要無常得多。
前一秒還風平浪靜,後一刻就成了驚濤拍岸,仿佛被一隻翻雲覆雨的手操作撥弄着,後勁之強以至于到熄了燈,紀宇宙躺在床上聽着雨聲,都按捺不住心髒的狂歡。
隻因為,那人,此刻,躺在另一側。
就在紀宇宙身後。
紀宇宙老家的房子是一室一廳一衛,客廳裡本有張沙發。做完日常任務,紀宇宙把角色挂在了托管員那邊,讓AI操作通宵刷一些怪物材料,電腦開着隻關掉屏幕。做完這一切後,他下意識準備去沙發上睡覺,卻被顧君生發問:“你睡沙發?”
紀宇宙理所當然地“嗯”了聲,顧君生卻有些不好意思:“我睡沙發吧。”
畢竟他是借宿者。
幾番推讓後,就有了現在的畫面。
紀宇宙側着身子,皺着眉頭閉着眼,心知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寐。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凝在後背,不受控制地感知着對方。
如果稍微屏息細聽,能夠聽到對方均勻清淺的呼吸,感受到對方的……
心跳。
體溫。
以及——
似乎因不習慣床鋪又怕驚擾到同床人的輕輕輾轉。
顧君生較紀宇宙高出小半個頭,兩人同一側睡卧的時候,會有種将他半籠在臂展範圍内的感覺。
紀宇宙忐忑着,感覺自己胸膛裡的那東西動靜太大了,對方真的不會有所察覺麼?
靜。
隻有雨聲喧嚣。
……
靜着靜着,顧君生忽然說話了。
“沒睡着?”
紀宇宙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
“嗯。”
顧君生輕輕呼了口氣。
“那陪我聊一聊?”
紀宇宙打了個轉兒,把身子擺正,然後側過頭去看顧君生。
一道雷光剛好自他背後的窗外隐沒,照亮顧君生半邊面孔。
他看着他,目光柔和。
紀宇宙在黑暗中捕捉着顧君生的眼睛,又借着黑暗藏起自己,在昏昏中鼓足勇氣,用視線描摹着對方的輪廓。
“聊什麼?”他感覺自己的嗓子有些幹澀。
顧君生阖了阖眼。
“我有些迷茫。”
窗外噼裡啪啦灑落的雨聲亂作一團,夾雜着某處富有節奏韻律的水滴聲。
滴答滴答,一滴一滴緩緩彙入紀宇宙的心海。
“迷茫什麼?”他問。
顧君生似乎在斟酌。
“迷茫……未來。”
他輕聲說着,翻了個身,仰面望向天花闆。
紀宇宙沒回話。而是靜靜等他繼續。
“這一行并不太好做,項目選題,設計,開發,技術全都是需要攻克的難題,後續還會有版号,宣傳等一系列瑣事,項目時間長,回報卻像一場豪賭。”
“有可能你費盡心思的作品,在其中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就會全盤崩線,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紀宇宙仿佛可以窺見他臉上的些許的失神。
“你不是不差錢麼?”紀宇宙問。
顧君生開給他的每月工資對普通人來說也不是小數目。
“是不差錢,”顧君生笑笑,“但不是錢的問題。”
“就像養育自己的孩子,投資很多最後夭折。金錢隻是投入内容的其中一方面,更讓人感到心痛的,是為之付出的心血。”
“我開發的項目基于最新尖端的vr研究技術,此前沒有人在這方面進行過深度嘗試,也不曾做出過成績,風險也就更高。但,這對我來說,是一項很有意義的挑戰。”
“而現在,我們的研發進度也出現了一些技術難題。一時之間……很惆怅。”
紀宇宙與顧君生勉強算半個同行,聽見他這麼說,很是理解。他把自己在研發方面遇到過的挫折經曆以及辭職失業的事簡單向顧君生分享了一遍,希望借自己的經驗感受予以對方寬慰,然後說:“雖然我覺得,說這些對你來說也沒什麼用。不過我也一度很焦慮現狀,至少在迷茫和惆怅這方面,你不孤單。”
“而且,說出來,多少心裡會好受一些。”紀宇宙說。
“是啊。”顧君生笑着歎了口氣,“人類的情感很奇妙,明明知道傾訴并不能解決實際的問題,可還是會讓人覺得内心舒暢。”
“不過,讓我煩惱的并不全是技術方面的問題,還有公司管理層之間的……較量吧。”
“怎麼說?”紀宇宙問。
“一個公司裡,并不全是做事的人。”顧君生笑了笑,“你拼了命的想要項目落實成功,精益求精。可其他人并不會同你有一樣的目标和追求,大家隻不過拿它當一份謀取生計的工作,有的人,甚至拿這些東西當做獲取利益的墊腳石。”
“人際場上的你争我奪掩蓋了做事的本質,以至于做事越來越不純粹。我最早是因為喜歡遊戲才踏入這個行業的,可現在卻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堅持做這些下去,是為了什麼,又能獲得什麼。”
紀宇宙理解。
他當年義無反顧的踏入IT行業,不也是懷揣着夢想和希望麼。
可現實和生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愛好,夢想的終局不過是成為一枚随時會被棄如敝履的螺絲釘。他再努力又怎樣,再會經營上級關系服從甲方要求又怎樣。公司像是一台巨大的機器,缺了他一樣有其他人補上來,停不了轉。
可如果人真的可以像一台機器人般無情地勞作,也許也不至于淪落到成為一枚靠網遊代練為生的“遊民”。工作讓他燃盡了心血,死灰暫時難以複燃的那種。
隻想無限地逃避下去。
“之前都沒人能說這些,”顧君生歎了口氣,“哪個成年人的生活不是一地雞毛呢?說來說去像是在抱怨。”他捋捋頭發,一聲輕笑,像是自言自語般補充:“倒不像我了。”
“沒有,”紀宇宙說,“我不會覺得像抱怨。”
——之前都沒人能說。
那麼自己是他聽傾訴的第一個對象?
紀宇宙很難遏制心頭的悸動。
至少在此刻,自己之于他……
是特殊的?
吧。
“你是人,”紀宇宙輕聲回他,“人都是有情感的。會産生各種各樣的情緒,疑惑,迷茫,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要覺得這樣不好。”
“嗯……其實今天來你家,也有私心,”顧君生又回頭看向紀宇宙,兩人的視線再一次重疊,“因為心情不太美麗,我想人陪陪我。”
他的眼睛裡隐隐閃爍着光亮,這讓紀宇宙心裡有些暖,不由得開玩笑:“陪玩業務的延伸?”
舒緩情緒,解決心理問題。
陪聊。
顧君生笑了。
笑聲在胸膛中回振。
“這麼說,倒也沒錯。”
他稍微挪了挪腦袋,似乎是想躺的更舒服一些。
“那個幫會,是我現實朋友的,”他輕聲解釋着,“最早的時候,隻有我和他還有酒酒他們,後來人越來越多。就成了現在這樣。”
顧君生打開了回憶的口子,開始跟紀宇宙講起“琴閣雅軒”的往事。
“我那個朋友——有些不着調,”他笑了笑,“當時建幫算是一時興起,後來認識了酒酒、風光。大家一起升級,建設幫會,打boss,競技場,很開心。哦——當時,酒酒還是我徒弟呢。”仿佛不經意提起的一段關系。
紀宇宙在心裡說,嗯,這事兒我知道。
“後來……”他停了停,“後來發生了一些事。”
紀宇宙想起噬魂奪魄說起的關于卿卿酒喜歡過顧君生的事。
“那時候為了營運幫會,我們開始組織起了副本團。與現在的萌新團一樣,開始招募新的幫衆。我,是副本團的指揮。”
“你的聲音很好聽,”紀宇宙插話,“……指揮副本,一定會有很多女孩迷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