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鹘:其實——
雀鹘:我的身份雖說是合夥人,但,我們沒有簽訂合夥人合同協議書的。
“沒簽合同?”顧君生稍作驚訝,似乎猜到了故事的後續。
雀鹘:我們隻有口頭協議。所以在公司經營好轉的時候,他開始架空轉移我的權限,不讓我接觸公司的項目研發。
雀鹘:對外業務由我去聯絡,但公司的核心技術卻在他那裡。一場場酒局喝下來,我的身體情況有段時間變得很差,一直到有一天——我生病了。
顧君生關切地問:“怎麼了?”
雀鹘:胃出血。
雀鹘:因長期飲酒過量,我得了急性胃出血。
雀鹘:在一次酒局中,直接喝到進急救室的經曆,我想一般人不會有吧,笑。
“那你那天還喝酒?”顧君生語氣有些不太高興,又透着幾份擔憂。
雀鹘:現在沒事了,少喝不要緊。
顧君生聽紀宇宙默默講述着回憶,感受到其中的怅然,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
一時間隻有靜默。
雀鹘:我躺在醫院吊着點滴,客戶出于好意陪着我,我給他的電話卻根本打不通。可笑的是,換成客戶打電話,那頭卻接得很快。
雀鹘:他說他在健身,馬上就過來。
雀鹘:中間客戶有事提前走了,我一個人頂着疼痛在病床上等了很久,一直到淩晨一兩點的時候,才見到他慌慌張張的過來,旁邊還帶了個很漂亮的女人。他發現客戶人不在,跟我說讓我先好好休息一陣子,幫我繳了醫療費,然後就離開了。
雀鹘:沒有陪護,沒有安慰,也沒有任何關懷,就那麼潦草的一句“休息”,在那之後,從我出院甚至到我休息痊愈将近兩個月的時間,我發給他的消息沒有一句回音,一直到很久後,我才收到一句“辛苦你了”,就四個字。
雀鹘:再後來,他跟我進行了一次開誠布公的面談,提到我這幾年為公司做出的貢獻,但因為我的身體短期内無法承擔技術或者業務工作,想我先好好修養半年。我按照他的話做了。中間跟他聯系也總是敷衍我。半年後我身體恢複準備回去上班的時候,卻收到了來自人事讓我辦理離職的通知。
雀鹘:因為長期缺席又隻有員工合同,我養病期間也沒有辦理任何病假手續,最終以曠工為名由,強行解除了勞動關系。
雀鹘:在我陪着客戶消耗着自己的健康和心力的時候,他在享受生活,戀愛,為自己增值。核心技術掌握在他手上,我為了他繪制出的宏圖夢想肝腦塗地地付出,卻得到的是一個卸磨殺驢的結局。
“……一般情況下,技術骨幹不像業務人員,不掌握客戶資源的技術骨幹其實毫無用處,但是你們的情況确是颠倒過來的,”顧君生俨然很懂職場鬥争,“我猜,首先是你們的公司當時還在創業初期,技術核心才是最昂貴的,他要牢牢把價值最高的東西握在自己手裡。”
“其次,你對他從沒有生過二心。你對接的所有客戶,他都有掌握并且在私下做了不少工作,所以根本不會擔心會跳過他撬走什麼資源。你隻是一個傀儡,做做面子工程,裡面的細節都是他敲定過的。”
雀鹘:你分析的沒錯。
紀宇宙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是不是不想說了?”顧君生語氣充滿關懷,“如果實在不想說就不說,我不希望你強行回想起難過的事。”
雀鹘:……沒關系。
雀鹘:我得說。
紀宇宙繼續講。
雀鹘:你說的那些,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懂的。
雀鹘:我找過他,但是他根本不回我……那時候我還天真的以為是我在公司危機時刻沒有發揮出什麼應有的作用,都是他在想辦法,我失去了自己原有的價值,我沒有做到自己身為合夥人的責任和擔當。所以他這樣對我是因為我的錯,是我做得不夠。
顧君生幾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雀鹘:那之後,我還不算沉到谷底。也許人在經曆傷害的時候會習慣性進行自我催眠吧,我很快接受了這一現實,并且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新的工作很忙,因為我隻能回到技術崗位一切重新開始,我變得很脆弱,我不停地工作試圖證明自己的價值,可卻是越來越多的工作壓到我的身上。
雀鹘:當時公司同期新晉朋友處的不錯,包括我的直接上級,有時候我們會坐在一起吃飯,聊聊公司近期的進展和情況。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的關系處的不錯,也算是有點交情的朋友。所以他們有的時候因為戀愛、家庭等私人生活上處理不完的事我會主動幫他們承擔一些,好讓他們去忙自己的事,換來我每天在公司加班到深夜。
然後紀宇宙問。
雀鹘: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很蠢?
“……不會,”顧君生好久後才開口,“你隻是善良。”
紀宇宙停了會兒。
雀鹘:可後來……
雀鹘:後來我偶然一次,在說好要走卻忘了帶手機的同事的屏幕上,看到了一條即時信息。
雀鹘:“收拾好了沒?”
雀鹘:“那傻子信了?”
雀鹘:“快點,把活兒交給他,我們去喝酒吧。”
雀鹘:【笑】
雀鹘:我沒辦法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就像冬天裡一盆冰水從頭到尾澆透,整個人都是涼的。手腳涼,心也涼。
雀鹘:後來又發生了主管撒謊家人生病讓我幫他工作,卻被我在衛生間聽到的事,很多很多事加起來,我炸了,辭了職,但是……
雀鹘:人也垮了。
雀鹘:就像是……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為這一系列的事,辭職後有那麼一段時間,紀宇宙到了見到人都想躲避的程度。拉上窗簾,把自己關在密不透光的屋子裡,不知晝夜,餓了渴了都懶得下床,整個人昏昏沉沉地粘在床上,仿佛一條死魚。
鹹魚,可不就是死魚麼。
抱着手機漫無目的地刷着短視頻,熒光在無神的臉上閃爍變幻,黑漆漆的屋子裡,仿佛隻有這點光亮可以連通世界……
紀宇宙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過了多久。
或許是人類為了生命的延續演化出了一套自我保護機制,就在他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地虛度光陰,渾渾噩噩不知所以的時候,忽地有一天,一個聲音在腦中跟他說——
紀宇宙啊紀宇宙,你這樣下去不行的呀。
這個聲音仿佛一顆石子,在死水般腦海中落下去,濺起層層水花,餘波久久回蕩……
——這樣下去不行的呀。
不行的呀。
——你還要這樣下去多久呢?
要多久?
——你休息好了沒?
休息好了沒?
……
……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