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看看世界吧。
紀宇宙說不清自己被什麼驅使，從床上翻身爬了起來，撓了撓自己雜亂的頭發，默然走去了浴室——
沖了個澡。
水是溫熱的，從頭頂澆灌而下，順着潮濕的發尖流到地面。紀宇宙仰着頭，閉上眼感受花灑噴出的密集水柱，也許是開關擰得大了些，水流噼裡啪啦地砸在臉上，似乎是想把近日來的頹廢搗爛、敲碎、清理幹淨。
水汽蒸騰中，緊閉的雙眼忽地一陣發燙，紮得眼眶生疼。
紀宇宙靠着牆，讓淚水靜靜流了好一會兒。
等從浴室出去，收拾幹淨，他一把拉開了緊閉許久的窗簾——
外間陽光奪目到眩暈，潔淨的藍天，青草色的綠葉鮮亮可人，清風晃得樹影斑駁，大媽大爺在樓下晃晃悠悠打着太極，晨跑的人沿着小徑一路穿行而過——
大好的晴朗天氣。
那個聲音又說。
——紀宇宙。
——出去旅行吧。
……
“所以你就一個人去了西藏？”顧君生輕聲問。
雀鹘：嗯。
紀宇宙回。
雀鹘：還别說，我在西藏，看到的天，藍得真就像是被洗過一樣，山巒綿延不斷，地廣袤得仿佛沒有盡頭……我一個人站在草原上，吹着風，就覺得世界好大好大。自己好小好小好小……
雀鹘：如果說世界是一隻承載我的瓶子，那麼那些讓人煩惱痛苦的東西又何嘗不是被“我”這個瓶子承載着呢？如果我的心有天地那樣寬廣，無垠，是不是這些事也不會占據我讓我沉溺其中這麼久？
“……但痛苦，就是痛苦。”沉默許久後，顧君生輕聲接話，“不必要讓自己無視它。”
雀鹘：……嗯。
雀鹘：我在西藏呆了那麼一段時間，白天漫無目的的走走走走，晚上就在住的村子附近找塊空地坐下來看星星——那邊的星星多得數都數不過來，這是在城市裡根本看不到的景色。
雀鹘：有那麼一次，通宵等日出……我看到過一次日照金山。
雀鹘：村子旁邊的山峰常年有雲霧遮擋，但那天我的運氣很好，天很晴，山頂上的雪都清晰可見。太陽出來的時候，原本冷灰色的山被霞光鋪滿，像是披上了一層金衣……特别壯麗。
雀鹘：我形容不出來我當時看到那副景色時候内心的感受，就覺得很震撼。
雀鹘：冰冷的高山在日出的那一瞬變得溫暖，偉岸，像人一樣多了很多人情味。當時天氣本來很冷，我守了一夜，被凍得跺腳，可看到霞光萬丈折射陽光照亮整個山峰的時候，忽然又覺得熬夜受過的那些冷都不算什麼了。
紀宇宙發了個微笑的表情。
雀鹘：也許生活，也是這樣？
野鴨梳理着羽毛，低鳴着劃遠了。餘波輕輕拍打着湖岸，漸漸平息，還給依偎的兩人一副完整的倒影。
“嗯。”
顧君生低低應了聲。
雀鹘：當時我就想着，回家以後，我一定要重振旗鼓，讓那些傻逼們好好看看。我有能力，為什麼要被這些人的口舌給困住？離了這家公司，離了這群陰暗的小人我過得有多好，有多讓他們羨慕……
雀鹘：不過……
電腦前的紀宇宙苦笑了一聲，帶着幾分自嘲。
雀鹘：人的想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雀鹘：别看我說得好聽。回程後，我借着旅行回來的沖勁搬了家，來了C市，想着在C市能有個新的開始。可C市這麼大的城市，我找來找去，找了一圈都找不到可以與上一家匹敵的公司。而脫離當時旅行時，給我帶來巨大沖擊的環境之後，連番的挫折讓我又洩了氣。雖然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天天窩在床上什麼都不做擺爛，但到底，也沒達成我此前立下的豪言壯志……
雀鹘：……是不是很可笑。
“……沒有。”顧君生溫聲說，“不可笑。”
“這是你的權利。”
沉默。
像是為了緩解傾訴帶來的淡淡空虛感，紀宇宙留下“我去開個燈”幾個字，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了客廳的燈。外間的天幾乎與遊戲中同步，已悄悄落下帷幕。屋内光線不怎麼充裕，屏幕光閃的他眼睛有些發酸。
等确認紀宇宙回到座位上，顧君生才回話：“也許是老天爺想讓你多修整一段時間。”
雀鹘：也許吧。
雀鹘：我的事……前後差不多就是這樣。再後面我就做起了代練，在之後……
雀鹘：就遇見了你。
“嗯，”顧君生似乎低低笑了聲，語氣輕快了不少，“都是為了遇到我。”
雀鹘：……
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絲絲甜味又從唇邊散了開來。紀宇宙“噗”地跟着笑了，雖然顧君生聽不到也看不見。
為了緩解無措，他繼續說。
雀鹘：……那會兒，你還沒上線的時候，奪魄跟我說，‘打遊戲好像上班啊’，我猛地沒反應過來。現在回頭想他說的話，我覺得說得還真有那麼幾分道理。不過——遊戲世界和現實世界到底不一樣的。
雀鹘：哪怕遊戲角色背後操作的是活生生的人，但人活着要吃飯，要喝水，要睡覺，遊戲裡的角色不需要。
雀鹘：我之前總想悶頭逃進虛拟世界透口氣，這樣就不用再回到令人失望、殘酷的現實裡，可——
雀鹘：人需要活在現實裡。
雀鹘：林纭這事，雖然過程不大一樣，但性質和我的經曆多少有些相似。看着她，不知道怎麼，我總想起自己。
雀鹘：我想着，林纭被前幫會排擠退了幫，被自己信任的人傷害、背叛，鬧得不愉快，但是現在也有了新的開始，有了新的團隊組織接納，認識了新的朋友。有你這樣的人幫她出頭，幫她說話。雖然整個過程讓人難過，但結果終究是好的。
雀鹘：不是所有人都是我遇見過的那樣。
雀鹘：不好的東西總會翻篇，被新的人、事和回憶覆蓋掉，也許再過一段時間，現在經曆的這些難受也會随着時間淡化，就像我現在可以心平氣和的跟你聊起這些……
雀鹘：人，總得往前看。
雀鹘：那我……
雀鹘：是不是也應該像她一樣，扔掉過去的不開心，去擁抱新的開始？
紀宇宙說到這兒的時候，遊戲世界裡，天地盡頭已吞沒掉夕陽最後一絲餘光，昏沉的夜與紅得發紫的晚霞暈染交織，大顆星辰點綴其上，蒼穹宇宙籠蓋四野。
雀鹘：我——
想重啟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