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鬧得沸沸揚揚的挂人事件,不到幾天的時間,就這麼悄悄落了幕。
也許因為不是單方面的情緒宣洩,醉酒一衆也再拿不出什麼更多的反擊内容,闆上釘釘的聊天記錄和糾紛經過,透明、直白得讓觀衆沒了任何額外的遐想空間。
匿名反挂的帖子發布後,雖然引起了短暫的讨論,但很快就像河流中打水漂扔進去的石子,水波層層漾開不多久,便逐漸消散,最終恢複平靜。
沒有永遠的熱度和關注。
人們的生活忙碌且庸俗,每個人都隻更關注自己,這些八卦帶來的讨論隻短暫地占據過衆人的視野,但很快,它會褪色,變得黯淡,又有更加新鮮的話題、八卦、娛樂内容覆蓋其上。
幾名普通玩家之間的隐私和糾紛,隻夠衆人在海量信息中餮足後,打打牙祭。
熱度消退前,林纭和噬魂奪魄帶着PVP的一衆親友,把揚言要追殺琴閣雅軒幫衆的人和醉酒一衆,挨個兒揪出來在副本門口圍堵了一個多星期,以絕對的實力封住了部分閑人的口,為這件事畫下了完滿句号。
紀宇宙問顧君生:“你本來計劃怎麼做?”
他笑了笑,但不知怎的,笑得有點瘆人。
“……你不知道,被人惡意網暴,是可以報警的嗎?”
紀宇宙:“……”
“發布煽動性言論,針對他人的名譽、精神造成損害,□□實際點擊、浏覽次數達到五千次以上,或被轉發次數達到五百次以上,可以立案追究刑事責任……”他語氣淡淡,“我咨詢過春山的。”
紀宇宙:“……”
“我證據都托人搜集了一大半了。沒想到有人截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地挂回去了,這不就跟‘互毆’一樣了麼。”
紀宇宙:“……”
見紀宇宙一臉震驚的表情,顧君生笑着刮了刮他鼻尖:“開個玩笑。”
“這種互聯網的吵架,說白了,就是拼誰聲勢大,誰能争取到更多群衆,誰就更占理。周圍都是些不明就裡的看客,根本不在乎誰對又誰錯。真相是怎麼樣……沒人在乎。”
“如果是我自己遇見這種事,我并不是很在乎别人怎麼說我。是他們說的那樣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說白了隻是别人的閑言碎語,影響不到我什麼。但牽扯到了你們,我就不得不做些什麼了。”
兩人複盤的時候夜燈昏昏,紀宇宙靠在床背上聽着顧君生的話,卻毫無睡意。
“其實我本來也計劃這麼反向輸出一波的,還找了酒酒和小雨去搜集可以作為回擊的聊天記錄……”顧君生失笑,“沒想到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睡吧,”說完,他傾身在紀宇宙額頭上落下一吻,“都會過去的。”
熄燈後,紀宇宙望着天花闆,消化着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腦子裡亂哄哄的。
顧君生已沉沉睡去,輕柔的月光穿過紗簾縫隙,鑽進屋内,仿佛也在紀宇宙心尖打上了一縷薄光似的。
他望着那縷薄光,望着望着,忍不住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繞過床鋪下了樓。
這件公寓的落地窗很大。
因為樓層夠高,建築位置優越,人站在玻璃邊,能通看窗外的江景。晚間夜行的車輛亮着燈,在沿江街道上穿行,對岸的城市星火忽明忽滅,像上帝在人間灑落的細碎寶石,瑩瑩閃爍。
紀宇宙沉浸在夜色中,梳理着因這幾天的風波而起伏的思緒。
周圍很安靜,靜得能夠聽清身後伴侶清淺的呼吸,和自己緩慢搏動的心跳。
他就那麼看着外間,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一條手機推送打亮屏幕,短暫照亮空間,紀宇宙才回神般低頭,拿起手機查看。
——你關注的遊戲《We Were Here Together》當前售價為曆史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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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紀宇宙打開飛訊,翻閱了幾個未讀消息,然後打開最近消息列表,向下滑動了很久,終于在某個角落裡看見了那個已經很久沒聯系的名字。
熟悉的頭像。
紀宇宙打開兩人的對話框,聊天記錄的最後日期,是上次兩人做完聖誕任務的那個夜晚。
——“晚安。”
他望着那句話,思索再三,最終鼓起勇氣,向那個沉寂的頭像發出消息:
“梁寒,我們,聊聊吧。”
……
…………
距離除夕還有不到一個月,街上已經陸續有了新年的氛圍,偶爾在夜間爆響的炮鳴在幹澀生冷的空氣中振起短促的回聲。原本低着頭,盯着腳尖默默前行的紀宇宙停下了步子,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擡起頭張望,卻什麼也沒看見。
旁邊的男人也跟着他的節奏停了下來。
但依舊一言不發。
冬日的夜幕總是很早落下帷幔,兩人并肩穿行在寫字樓附近公園的林蔭小道裡,沿路偶有樹枝長長探出來,沉默不語的男人會擡手将枯枝撥開,示意紀宇宙先過。紀宇宙走得慢了,對方就停下腳步等他,一直到彼此再次平行。
就這麼默默走了一路。
公園雖然不算大,中心卻有個人工湖,紀宇宙駐足在湖邊的長條石凳邊,撣了撣面上的浮灰,然後對男人說:“我們坐一會兒吧?”
梁寒看了他一眼,手插進衣兜,先坐了下去。
紀宇宙在他旁邊坐下,兩人隔着一個人的距離,一左一右在石凳兩端,一齊望着湖面。
沉默。
湖面上的薄冰半化不化,水波仍有流轉,樹影影影綽綽,紀宇宙擡頭望着黑藍色的天,天色有些陰沉,紀宇宙把雙手送到唇邊呵了下,搓了搓:“……天氣預報說,今天要下雪。”
元旦之後,進入新的一年裡的第一場雪。
梁寒盯着湖對岸,有些怔怔。
“……嗯。”
紀宇宙用餘光悄悄觀察他的表情,對方卻好像有感應般,察覺後回看了他一眼。紀宇宙連忙收回目光,就聽梁寒靜了片刻後一聲輕笑,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喃喃:“……又偷看。”
紀宇宙沒說話。
梁寒的視線在他發紅的指尖停留了片刻,最終又看向湖面,仰起頭,輕呼出一口氣:“我把号送人了。”
紀宇宙:“……”
紀宇宙:“你……不玩至尊山河了?”
梁寒的賬号練度不錯,說送人就送人,着實有些可惜。
“不想玩了,”梁寒輕聲說,“覺得沒勁。”
紀宇宙:“……回去玩《劍俠奇緣》?”
“不,”梁寒回,“那邊我也A了。steam最近上架了幾部單機,想體驗體驗,看看裡面的美術和視效。還有就是,把手上最近接的活兒認真完成後,看看要不要再進修提升提升自己。這一兩年花太多無用的精力在網遊上了。”
“……挺好。”紀宇宙說。
“以後再上線,号後面的人就不是我了,”梁寒笑笑,弓着身,側頭看他,問,“……會想我嗎?”
紀宇宙:“……”
“不是在同一幢樓裡麼。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紀宇宙回。
梁寒搖搖頭,抱着臂笑:“……猜到你會這麼說。”
兩人說話的功夫,夜間的街燈驟然點亮,昏昏暗的灰白城市瞬間被着色,星星點點,在湖面灑落一汪餘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