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宇宙看着湖面閃動的微芒，心頭卻像被霧氣萦繞，有些無措。

本來是他把梁寒叫出來談話的，但不知怎的，真見面後，腦子裡卻空空的，不知道說什麼，又該從哪裡開始說。

也許是因為要下雪，天氣有些冷，紀宇宙搓着手，回想着今天把人喊出來的目的，沉默中，就聽梁寒忽然開口：“……很冷嗎？”

紀宇宙愣了愣：“……還好。”

“……要不是你有男朋友，”他繼續望着湖面，“我可能會把你的手拉過來，放進我衣兜裡，幫你暖暖。”

紀宇宙停止了動作。

“你不是不是喜歡女生麼？”他的聲音很輕。

“……誰知道呢，”梁寒低着頭，沒有正面回答紀宇宙的話，“雖然你沒說，但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喊我出來，”

他再次看向他，表情帶着些許苦澀：“其實你不用有什麼負擔。”

紀宇宙沒回話。

“那個818的帖子，是因為我而起，我也有責任将它處理好，”他看着紀宇宙，“……我隻希望你不會怪我。我不想自己在你印象中，是個隻會偷偷記錄大家相處細節，并把它提供給别人，來針對你們搞小動作的人。”

“……我不會。”

“是啊，你不會。”梁寒笑，“你一直善良又善解人意。”

“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喜歡你麼？”他忽然接着說，“我其實好奇過，在互聯網檢索了很多相關的案例，或者心理動機的解說，但感覺都不是很能說清楚我對你動心的理由。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隻是因為……”

“你，就是你。”

“……僅此而已。”

他輕歎了口氣。

“感情……有先來後到，”晚風吹動着他鬓角的碎發，梁寒坐在夜燈下微微笑着，看着紀宇宙，有些失意，“我來晚一步。”

燈光将他籠罩在一個範圍裡。

晚冬的涼風送來些微泥土香氣，似乎在提醒着萬物複蘇的春日即将到來。淡淡惆怅中，一絲涼意滴落鼻尖，紀宇宙怔了怔，擡眼望天——

視線所及處，被路燈着色的細雪，一片又一片，悠悠向下飛落，有的難抵回溫的熱度，消弭在半空中，剩下的很快在地面洇開，化成水。

梁寒忽地擡手，指尖靠近紀宇宙的耳鬓，卻在距離他不到一指的地方停了下來，在半空中僵着，很快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對紀宇宙微微笑了笑，光照下，滿臉溫柔。

“你有時候，很像月亮。”

梁寒站了起來。

“……但很可惜，今夜沒有，”他望了望天，用很惋惜地口吻說了句，“……它也從來不隻照亮我。”

“……就這樣吧。”

說完，留下一句“晚安”轉頭離開了。

紀宇宙獨自在落雪中站了一會兒。

心中卻莫名有種預感。

自己和梁寒，以後，可能再不會有什麼額外的交集了。

……

…………

雖然是确定關系的第一個新年，但紀宇宙并沒有和顧君生一起度過。在老家等待跨年的時候，紀宇宙拍攝了一張煙火照片，發給還在公司和同事加班的顧君生，并附文字：不知道你那邊能不能看到。

顧君生在十二點整點回了他一張城市的煙花。

——“希望明年和你一起。”

就這樣忙到了三月，一直到春天正式到來。

顧君生的遊戲一經發售，就在遊戲圈裡引爆了不小的熱度，有段時間各大媒體網站上都是關于遊戲的自來水宣傳，讨論度極高。紀宇宙一度以為它會成為本年度開年的現象級遊戲，但顧君生卻隻是說，天時地利人和，一切皆有定數，他已經盡了自己的力，至于遊戲能走多遠，取得多少成績，就看運氣了。

現實生活并不太以個人希望為轉移。

完成了遊戲上線前後的一系列工作，結束宣發後，顧君生帶着紀宇宙出了趟遠門，一起去了紀宇宙看過日出的雪山。

雖是初春，但高海拔地區氣溫依然很低，積雪仍未消融。不知道是旁邊人的陪伴，還是徒步的路上進行了一定運動消耗，又或是二者兼有之，紀宇宙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冷。

晨起本應很累，但踏上觀景台，看到遠處靜靜伫立的雪山和沒有光照污染的漫天星辰，大腦卻像明鏡一樣清晰通透。紀宇宙扶着木欄，仰頭看着平時城市裡看不到的星空，呼吸制造出的薄霧似煙，輕飄飄地遞向天空，飛向遼闊的遠方，臉頰火辣辣的，心髒囚在胸膛中，炙熱地搏動，相似而又不同的景色，山還是那個山，人的心境卻早已不同。

“你記不記得，我之前推薦你看的那部——音樂劇，”顧君生背靠着欄杆，身子往後倒了倒，仰望着夜幕，“《Dear Evan Hansen》。”

“那部關于青少年存在迷思的劇？”紀宇宙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起這個。

“嗯。大概是從中照見了自己的過去吧，我很喜歡那部戲。”

顧君生的聲音被空間稀釋，輕得仿佛羽毛：“說來有些矯情，十幾歲的時候，我被父母逼着專注于學習，而沒有建立屬于自己的社交關系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迷茫。”

“周圍的人對我也談不上不好，但總是客氣又疏遠，仿佛都跟我隔着什麼，我很羨慕别人可以聚到一起，玩耍，笑鬧，而那種熱鬧卻永遠不屬于我。”

“這讓我覺得，好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歸屬，而我隻是我，像是一座孤島，隻有我自己一個。我漫遊在所有的群體邊緣，卻沒有一個會真正意義上容納我。”

“為了合群，十幾歲的時候，我開始戴上面具，總是溫柔并且力所能及地照顧所有人。一直到現在。”

“但——”

“其實我也有被看見，被溫柔對待的需求。”

“和人打交道很累，”顧君生望着星空，澄澈的夜空中繁星點點，閃動着獨屬于自己的光亮，“融入人群需要不斷降低自己的需求，去遷就迎合忍讓他人……”

“人就是這麼矛盾。”

“湊近了覺得麻煩，一個人卻又覺得孤獨。”

“或許，隻要有一個能懂自己，理解自己，看見自己的人，陪伴，相知，就足夠了。”

他忽然脫下手套，側身在衣服口袋裡翻找了一會兒，然後掏出一隻包裝精緻的首飾盒，打開。

裡面是一對銀色的金屬戒指。

天邊開始泛起白光，仿佛在預示太陽的降臨。霞光逐漸将天邊染色，昏晨交界之間，戒指在晨光中反射着微微金黃的色澤。

“雖然我沒能跟你在遊戲裡一起做任務，不過不重要。”

“我擁有現實中，你的一切，這就夠了。”

顧君生邊說，邊拉過紀宇宙的手，把戒指套進他的無名指。

“遇見你真好。”

他傾身靠了過來，微阖着眼，側頭注視着紀宇宙的唇，吞下他細碎的字句，輕薄的呼吸交融。

“……我也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