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重,差一點就死掉了。”
“小善,你收留學生也就算了,畢竟咱們家裡也不是缺那兩口飯。但是,但是受了重傷你怎麼也往回領?現在藥有多貴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萬一還跟着什麼麻煩呢?你懷了孕,現在不同往日……”
“噓!你小點聲……”
夫妻的聲音漸漸模糊了,大約是去了别處說話。小屋裡兩個女孩誰都沒出聲,直到良久之後,江月濯長長歎了口氣。
“我們趁早離開吧,小鹿。”江月濯疲憊地說,“金老師丈夫說得對,别的倒還在其次,但我不能連累金老師被銀盾找上。我不能……我不能這麼厚臉皮,趁着主人家還沒趕的時候,就識相點吧。”
“那……那我們能去哪?”小鹿顫抖着說,“你現在還需要好好休養,江月,你的傷還沒完全好……”
“又要麻煩你,小鹿,帶我回家吧。”江月濯說,“我會說服媽媽去别人那裡暫住的。”
“好……好吧。”小鹿同意了,她拿起床頭櫃上的藥,“那我們現在就走。”
她出門去和金善商量,金善一開始堅決不同意,但是在她丈夫和小鹿的連番勸說下,她也漸漸沉默了。
她找出來一架智能輪椅,和小鹿一起把江月濯搬到輪椅上。
這是江月濯第一次看到自己殘疾以後的身體。她的左右手都從手肘以下截掉了,左腿勉強還算完好,隻是切掉了半個腳掌,右腿則比較慘烈,幾乎截到了大腿根。
她第一次,這麼直觀地明白,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廢人。
江月濯沉默着,任由她們擺弄着她的身體,架上輪椅,又蓋上毯子,還在頭上戴了頂帽子,遮住臉上的傷痕。單看外表她似乎也和正常人一樣。但這種事就和花園裡的花一樣,外人怎麼看都是花團錦簇,隻有園丁才知道那些花朵下有什麼,枯枝,爛葉,蟲子,或者腐爛的屍骨。
小鹿推着她慢慢離開了金善家。
江月濯又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隐痛,仿佛是在血管裡流淌的、岩漿流過一般的滾燙感,她的四肢好像在被一把鈍刀生生切下,有什麼東西正在骨縫深處試圖頂出來,額頭靠上的位置尤其疼痛,簡直像有兩把錐子在用力鑿着頭骨似的……她顫抖着繃緊了脊背,頸後一片冰涼。
如果此時有面鏡子在她面前,她就會發現自己原本深棕近黑的虹膜顔色在逐漸變淺,直到近似琥珀色,瞳孔收窄,變成橄榄形,有兩輪金環鑲嵌在瞳孔周圍,璀璨且妖冶。
這并不是屬于人類的眼睛。
“江月!”小鹿一直在關注着她的狀況,擔憂地問她,“開始難受了嗎?”
江月濯閉上眼,搖搖頭。
兩人一同回了蟻巢公寓六區,空軌上還有很多人,但沒幾個人對她們有額外的關注,在這座城市,坐輪椅上路并不是什麼稀罕事。
出了空軌,小鹿幫江月濯操控着輪椅,慢慢走到樓下。
遠遠的,她們看到電梯門口站着個人。
那是個男孩,手裡還拿着一團五顔六色的東西。江月濯眯起眼,有點不确定地說:“那好像是……山本淺?”
小鹿的面色煞白,停下了腳步。
但是已經晚了,山本淺看到了她們。
他停下手裡的動作,公寓樓下慢慢走出了大概十來個人,他們層層疊疊,把小鹿和江月濯圍在中間,每個人看起來都來者不善,有的甚至手裡提着鋼管和球棒。
山本淺走過來,人群自動為他讓出一條路。他手裡還在飛快地勾着毛線,從已成型的部分來看,他應當是想勾一雙手套,此時手套的大部分都做好了,顔色花花綠綠的,非常豔麗。
“小鹿,我等了你三天。”他垂着眼,并不看她們,“當我是傻子?玩我?”
氣氛沉重到幾乎要窒息。小鹿忍不住想後退一步,卻被後面的人重重推搡了一把,跌到輪椅靠背上。她神情驚惶,結結巴巴道:“山本……山本同學,對不起!但、但這件事和江月沒關系……”
“沒關系?”山本淺擡起頭,嘲弄地笑一聲,“那你偷我爸的身份卡和防護服幹什麼?不是為了你的小姐妹?”
他顯然并不準備放過江月濯,表情也猙獰起來,“我們山本家雖然沒落了,但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婊子來玩弄!是真當我們家族裡沒人了嗎?”
人群擠挨着,面露兇光。
“哦,對了,”突然,山本淺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他慢慢轉過頭,臉上流露出奇異的神色,“我還沒來及關心一下你呢,你這是遇到什麼了?怎麼還裹着毯子,坐着輪椅?”
他看向了江月濯。
江月濯強忍着鑿骨裂肉般的痛苦,冷冷地說:“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山本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我呢,江月!你媽也不過是個出來賣的,清高什麼呢?今天,我還非得看看!”
周圍的人攔住瘋狂想撲過來的小鹿,山本淺抓住那張毯子,将它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