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巧?”博夫人自語了一句。
她有心想調轉馬頭,從其他門走,又想看看使者入城的盛況,便問:“此刻使者開始入城了嗎?”
“還沒有,不過據說前鋒已經飛馬來報過信了。”
那就是快了。博夫人下定了主意,向外道:“那就等一等。你讓人好好圍住車架,莫讓人沖撞了。”
侍從應了一聲是,領命自去安排。博夫人回頭對博彤笑道:“今日恰逢賀千秋節的各國使者入城,這是難得的盛事,我想你沒有見過,便令他們在此等一等,入城時好一同觀看。”
博彤淡淡一笑:“每年千秋節,赭石城裡同樣張燈結彩,軍民同樂,徹夜不眠,說盛大,也是一樣的盛大。”
侄女說的和自己說的顯然不是一回事,且有種小地方人的淺薄意味,但博夫人不以為意,隻輕搖纨扇,道:“等會兒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大王子親迎,必然别有一番壯觀。”
大王子三字讓博彤心中微動,想起一件舊事來。她是見過這位大王子庾昭明的。八歲那年,她由父母帶着來參加堂姐和大王的婚禮,婚禮當天,不知怎麼搞的,她一個人跑去了東宮。
當時東宮裡似乎悄無聲息,偌大一個宮殿,安靜得讓人有些害怕,她東跑西跑,看到了一個比她高,比她大的少年,少年雙眼通紅,似乎剛剛哭過。
那時她不知道這宮殿就是東宮,也不知道這少年就是大王子庾昭明,她見他哭,問他為什麼哭。少年見了她有些驚訝,轉眼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冷,張口就讓她出去。
博彤沒受過這樣的斥責。她自小長得好看,又聰明伶俐,親人長輩都鐘愛無比,父母尤其愛重,不曾說過一句重話,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冷臉呵斥?當即小臉一闆,同樣叱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躲在這裡偷偷的哭?今日是我姐姐大喜的日子,你哭得喪氣,小心我大姐姐命人來打你!”
她說得神氣,少年的臉越加陰沉,正駭然間,忽然有人尋了過來,把她抱走了,直到出宮回了家,她才知那原來是高昌的大王子,也就是先王後的親子,庾昭明。
“他還是大王子呢?”博彤随口問道。
高昌同西域各國一樣,沒有太子這個名号,隻有大王子一位。庾昭明名為大王子,上頭其實還有兩個哥哥。
博夫人聽她這話說得有些意思,笑道:“難道還有人能搶他的嗎?”
正說着,侍女在簾外禀道:“夫人,使者快要進城了。”
“去看看吧。”博夫人道。
于是姑侄二人各自戴了帷帽,在侍女的攙扶下,一起出來,站在了車廂前。
博夫人這趟省親,用的是高車大馬,此時站在車上,很有居高臨下,登高望遠的意思。先前她們沒出來時,左右圍觀的商賈民衆見豪仆環繞,人靜馬嘶,知道這恐怕是城中高門,因此不敢靠得太近,此刻又見了她姑侄的衣着,越加避讓,不敢沖突。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來了!”人群頓時騷動起來。等了這麼久,終于見到了信,不禁個個踮腳,人人引頭,恨不得沖到前面去看個究竟,然而兩旁值守的甲士手中長矛一震,發出凜然之光,圍觀者頓時不敢再擁擠,隻能伸着長長的脖子盡力向前望去。
博彤同樣聽到了這一聲動靜,她站得高,看得遠,縱目一望,隻見遠遠的,一團祥雲瑞霭正慢慢向城門而來。
漸漸地那些招展的旌旗,林立的杖節都清晰起來,隻見大道上車馬辚辚,一隊隊,一行行,步伐齊整,踏着煙塵,緩緩而來,後面塵煙滾滾,一眼看不到盡頭。
博彤由遠及近看了一回,忽然看到持戟衛士後有一人高高騎在一匹白馬上,隔了這麼遠,并不能看清他的長相,但金冠紅袍,單手控馬的姿态,足以讓人想見他的英俊潇灑。
“那就是大王子。”博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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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昭明坐在馬上,緩緩而行。兩旁圍觀的百姓發出歡呼聲,卻并沒有吸引他半分目光,他在回想之前在驿站見過的曹國大王子。
曹國大王子有一副好相貌,看起來洋洋灑灑,可讓人深思的是他親來賀壽的舉動。曹國相距高昌足有數千裡遠,中間更隔着何,康,石三國。雖說各國同氣連枝,共同進退,但曹國已經多年沒有和高昌直接往來了,這次突然之舉,不知背後可有深意?
又聽說曹國有個二王子,頗有才幹,以至曹國王對下一任國王的人選頗為猶豫,也不知内情到底如何。
正想着,忽然一陣風吹了過來。風中帶着些沙塵,有種細密粗粝的觸感,圍觀百姓回頭遮臉,發出驚呼聲,庾昭明循聲看去,忽然覺得有什麼在眼前一閃,仔細一看,看到了人群外站在車上的一個身影。
此刻前後儀仗裡旌旗招展,日光浮動。那女子帶着帷帽,裙裾輕軟,兩者一起在風中飄動,陽光因此折射,發出韶光雲煙一般的光影。
忽然又一陣風吹來,吹動了旌旗,吹散了煙塵,并終于吹開了博彤的帷帽。仿佛是城牆上的寒光一閃,又仿佛是護衛兵士轉動了手中長矛,一時間所有人隻覺得四下裡都是寒光,雲影浮動,縱橫四溢,讓人隻能輕顫着,避過這鋒芒。
風中繡帶翻飛,而庾昭明一直看着那處。風聲停止,他淡漠地轉過目光。要進城門了。
使者開始進城,一個時辰後,城門外大道上值守的士兵終于收隊,管制結束,城門大開,進城的車馬人流,漸次向前移動起來。
博夫人一行,在侍衛從的簇擁服侍下,也随着人群緩緩進城,向位于吉慶巷的丞相府駛去。博夫人的丈夫,正是當朝宰相,安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