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句頂嘴,千秋節這天早上,博彤沒能和姑姑及表妹同坐,而是獨自一人帶着冬青綴在前面的華蓋大車後,向宮城而去。
今天博彤的裝容全部由冬青負責,冬青雖然手巧,卻是第一回經曆這樣的盛事,心裡很有些緊張,哪怕到了馬車上,還在不停上下檢查博彤的裝容。
即使博彤心情不怎麼好,見冬青這樣也笑了:“行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以我的容貌,就算不化妝也好看,你緊張什麼?”
冬青日常雖然沉默居多,但該說話的時候還是能說:“小娘子自然是仙姿玉貌,隻是今天對裝容有要求,奴婢不得不謹慎。”
博彤見狀,也懶得再說,簾外光線昏暗,耳邊都是車輪的辘辘聲和和清脆的馬蹄聲,她幹脆掀開一角向外看去。整個街巷都處于一種半混不明的昏暗中,時有同樣入宮赴宴的馬車前角燈一閃,帶着亮光從巷頭前一閃而過,彙入大街後消失不見,複歸于昏暗。
今天是普天同慶的日子,入宮參加盛會的人很多,宗室,貴族,各品階官員,以及代表高昌百姓前來賀壽的代表,都要在這個時辰入宮,一時間似乎全高昌的馬車都彙聚到了這條宮門前大街上。
博彤隻感覺馬車時走時停,一路讓道或被讓道,就這麼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将明,才來到宮城前。
宮門前道路寬闊,盤查嚴格,遠遠有人喝道:“車架依次向前,不得擁擠。”
博彤往外看去,隻見宮門前三步一崗,夜色中隻覺寒光粼粼。三裡之外設有崗哨,逐段控制車架通過的數量,各府馬車隻得慢慢往前挪移。
到晨星隐沒,紅雲飛散時,丞相府的兩架馬車終于到了到宮門之前。冬青将博彤扶了下來。她下車時,正看到姑姑也在下馬車,兩個表妹站在一旁。博夫人注意到了博彤的目光,卻沒有任何表示,目光淡淡。
宮門前不得停留,兩輛繼續向前走去。接引宮人上前,核實過身份後,帶着博夫人一行走入了宮門。
宮門内還設有一道盤查,在第二道宮門處,宮人交接,一名宮内總管拿着名單唱名。見到博夫人,總管躬身迎接,随即命人送入宮中。
今天上午,高昌王将在高盛宮正殿升座,接受各宗親,名爵和百官共同祝賀,然後登臨裕安門,接受百姓代表祝賀,觀看歌舞,最後,于高盛宮設宴,款待各國使者,群臣和百姓代表。
從宮門進去,宮城上下裝飾一新,華彩輝映。大臣女眷原本被安排在如儀殿的側殿休息等候,但博夫人向來不同,宮人一路帶領,将她們帶到了高盛宮後殿。
高盛宮後殿裡,博王後正陪各宗親夫人說話。宮人進來禀告,稱博夫人等正在殿外等候,博王後說了一聲宣。
聽到博夫人到了,殿内的說話聲淡了下去,各位夫人不約而同端起手邊的茶水,淺飲慢啜。
自從博王後嫁入宮中,她的這位姑姑倒比王後還要活躍。
在唱禮聲中,博夫人帶着博彤和兩個女兒走進大殿。各位夫人或品嘗新茶,或慢斯條理整理衣襟環佩,卻都感覺眼角似乎有光閃過,不由擡頭看去。
她們看到了那束光的來源。
一個很年輕的小娘子,大約不過十五六歲,走在博夫人身後,目光裡有好奇,又大約有些緊張,走進大殿時,略向殿内看了看。此時,殿外一縷晨光忽然照射進來,明亮而耀眼,瞬間讓殿上灼灼燃燒的燭光都暗淡了兩分。
就在這耀眼的陽光中,她一步步走了進來。很尋常的步伐,很鎮靜的神色,可衆人就是恍惚覺得她每一步都走在了春風裡:第一步冰雪消融,第二步萬物萌發,第三步點染鵝黃......到她終于站定時,眼前已然是春風繁盛,萬紫千紅。
遠遠的,似乎有樂音飄了過來,清晰又渺遠,仿佛半空裡突然撒下的淡淡哀愁,叫人莫名怅惘。
博夫人注意到了這些目光。看着這些目光,她心中原本對博彤的怒氣陡然消散了大半,一種自豪不由自主地湧了上來:看啊,都來看吧,這是我博家的女兒,這就是,我博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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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長而平和的樂聲忽然響徹了整個宮城,後殿裡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大王要升座了,該到正殿集合賀壽了。
博王後扶着宗正夫人,率先走了出去。她們身後,各位夫人分列兩行,依次走出大殿。與此同時,如儀殿側殿裡,各位有品級的夫人也按照品級依次走出臯蘭殿,逶迤向正殿走去。
殿内空了下來,博彤站着看博王後一行的身影消失不見,轉回頭,看到了幾抹迅速轉移的目光,那是和她一樣沒有品級,不能進入大殿賀壽的小娘子。
對于這樣的目光,博彤習以為常,她從來不會主動與目光不敢與她交接的人說話。她重新坐了下來,開始品嘗茶水和點心。自起床到現在,她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小表妹吃了兩口點心,終于按捺不住,走過來對博彤說想去找神秀。博彤自剛剛進來,就沒有看到神秀的蹤影,猜想他肯定是和衆位王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