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兒央求的神色,安佑在心中重重吐出一口氣,轉頭看向女兒:“我沒生氣,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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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兩個女兒告退,博夫人堵着氣坐到了裡間榻上,安佑站在桌旁,手裡端着一隻茶碗。茶水溫和,益于細品。喝完了一碗茶,安佑放下茶碗,撩袍就往外走去。
到了門口,身後傳來了聲音:“你去哪兒?”
安佑回頭,神色冷淡:“丞相夫人正在甩脾氣,發大火,我不想觸這個眉頭,隻好出去避一避。”
丈夫這是在嘲諷自己,可博夫人沒有因此再生出更大的火氣,她瞪着丈夫,眼裡忽然滾下淚來:“你知道我在生氣,知道我在發火,難道就不知道來哄哄我,問問我是怎麼回事嗎?!”
說完,她一扭頭,轉身又回了裡間。安佑站在門口,飯桌已經收拾幹淨,屋裡的人依次退下。安佑理着袖口,一擡頭,看到了裡間妻子的目光。他于是走進去,站在榻前,問:
“又為的什麼?你一個做姑姑的,三番兩次被侄女氣得大發脾氣,說出去,簡直贻笑大方。”
“你放心,明天我就把她趕回去!”
“明天恐怕不行。”
“為什麼?”
“宮裡這幾天可能會有賞賜,到時候你不要領着博彤去謝恩嗎?”
賞賜?賞誰,又賜誰?
安佑終于忍不住笑了,他在妻子身旁坐下,轉頭看向妻子:“你真不明白?”
博夫人最讨厭就是這樣的時候,她不憚好為人師,卻最讨厭别人對她擺譜,“你要說就說!”
安佑不以為意,他歪在靠枕上:“你呀,這麼多年想法還是沒改過來。雖然滿口我博家如今是國舅公候,實際還是當年那個武官校尉家出來的女兒。”
這句話真正惹惱了博夫人,她噌的站了起來:“我是武官校尉家的女兒怎麼了?你如今是丞相,看不上我了是吧?!”
安佑歪靠在引枕上,仰頭看着妻子。他相貌不過普通,年紀也過了四十,卻依然有一身可稱得神清骨秀的氣質。他這樣仰看着妻子,不言不語,姿态閑适,嘴角帶笑,有種叫人不敢逼問到底的氣勢。
博夫人一顆心恨得幾乎滴火。
要說狠話,多少狠話說不出來呢?她是武官校尉家的女兒,當年安佑又比她好到哪裡去?也不過是一個州縣的小官,要不是她堅持改嫁,拿着退回來的嫁妝資助,他焉能有今日?!
可博夫人能有今日,能以再嫁之身坐穩丞相夫人的位置,掌控整個丞相府的後院,靠的正是眼力和分寸感。任何時候,哪怕再上火,都控制得住的分寸感。
她眼裡滾下淚來:“是嫌我人老珠黃,覺得我昏聩颟顸了,所以....”
安佑收斂了笑意,他坐起來,一把把妻子拉入了懷中:“我看你不是颟顸,而是越來越嬌貴,動不動就哭。”
嘴裡雖然責備,手卻不斷摩挲着妻子的肩膀。
博夫人用帕子遮住了自己的臉,甕聲甕氣:“那你剛剛是什麼意思?”
安佑想要扯下妻子臉上的手帕,卻被妻子搖頭躲了過去,隻得作罷。他摩挲着妻子的脊背,調整着措辭:“我的意思是,你要把博家真正視為國舅公侯之家。”
“我本來就...”博夫人張口就要反駁,卻蓦地住了口。
安佑知道她有些明白過來了:“真正視作國舅公侯之家,不是看家裡如何堆金砌玉,也不是比出入的排場,而是有些事,你不能像當年那樣去想,去做。當年能做,那是因為你還不到這個位置。現在不能做,是因為你已經到了這個位置。”
博夫人不覺将手帕扯了下來,她到底靈醒,問:“你是說,我要顧忌王後母家的名譽?”
“不止如此。”安佑拿過手帕,細細為妻子擦拭臉上的淚痕,“你還要考慮大王。按輩分,王後與博彤是同輩姊妹,大王與曹大王子卻是兩輩人,如果今天博彤同意,你想過大王該如何與曹王子相論嗎?”
博夫人徹底愣住了:她沒想過這一點。
“所以博彤今天做得很對,不管是陰差陽錯,還是她本來就想到了這一點,她這個決定都做得極其正确。你不該生她的氣。”
博夫人神色變幻,忽然惱火起來:“既然如此,你怎麼不早說?當初還回家來,說什麼曹仁當街攔你。”
安佑失笑,知道這是妻子慣有的胡攪蠻纏,他拍拍衣襟,起身站起來,向外走去。
“又去哪兒?”
“去書房。”
博夫人瞪着眼,看丈夫施施然走遠,又恨了一回,轉頭卻混亂在臉上擦了一把。想起安佑說宮裡會有賞賜,也不知這賞賜是隻給博彤還是也給她,要是隻給博彤,她的臉面就不知要怎麼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