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錦盒一一攤開,擺在榻上,盒子裡是博彤曾經看過的那些熠熠閃光的珠寶。那次博彤選了一支金钗,把其他退了回去,現在,曹仁又把它們全部送了過來。
曹仁走了,就在今天上午,就在她入宮時。
離開總是能讓人心中生出一些複雜的情緒,記憶也總會在離開的那一刻就開始美化,比如此刻。幾次相處中的細節開始浮上心頭,帶着後知後覺的意味,可博彤終究還是轉過身,坐了下來。
“把它們都收起來吧。”她說。
冬青答應了一聲,帶着人把錦盒一個一個抱了下去。
博彤打開了那封信,那封信來自于赭石城,出自父親親筆,信裡問她在姑姑家過得怎麼樣,說天氣漸漸變化,恐怕某天大雪封路,于是讓繼兄博嘉來接她。
博彤面無表情,啪地把信扣在了桌上。
****
博夫人神色略有複雜地看着站在堂下的少年。他長着一雙濃眉大眼,鼻梁很高,膚色有些深,即使跟着他母親到常平伯府細養了這麼些年,依然沒能白一點兒。他帶着一種即将跨入青年的少年氣,面容誠摯,不卑不亢,淺淺的微笑讓兩邊臉頰上出現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即使抱有成見,博夫人仍然不得不承認,博嘉是個讓人見之心喜的人。
“侄兒博嘉,拜見姑姑。”博嘉拱手行禮。
“好,坐吧。”博夫人說。
博嘉道了聲謝,從懷中掏出一份禮單和一封信,交給了博夫人身邊的侍女。博夫人接過來,先把信展了開來。
姑姑看信的時候,博嘉坐了下來。堂上一時安靜,帶着一種安閑優容,博嘉打量了一遍正堂布置,又向門外看去,門外寬敞安靜,陽光遍地。
信看完了,博夫人慢慢将信原樣裝了回去。盡管已經做了掩飾,看向博嘉的目光仍然帶上了兩分複雜。
“這一路辛苦了。你姑父還在宮中沒有回來,我讓你帶你先去安置,下午等你姑父回來後再見。”
她完全沒有提信中所說的博嘉記名之事。博嘉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他站了起來,道了一聲謝,然後問:“我想先見見彤兒,姑姑能否先着人帶我去?”
“可以。”博夫人沒有回絕,當即指了一個人,帶博嘉去博彤的院子。
****
丞相府很大,用穿花拂柳來形容從正院到博彤的院子這段路不算過分。博嘉跟在侍女身後,目光專注,神色平靜。終于,侍女在一處院門外躬身,說彤小娘子的住處就在這裡。
博嘉站在院門處,向裡看了看,花木扶疏處,依稀可以看到屋檐窗影。他向院内走了進去,看到了花架下那個蓋着書,微微蜷縮,側身而卧的身影。他慢慢停下了腳步。
博彤不知博嘉今天要來,上午無事,她盤腿坐在躺椅上看書,看了不知多久,人有些迷糊起來,于是打起了瞌睡。
陽光透過花架,投下一片又一片斑駁光影。氣溫很幹燥,因此果木的那點甜味無從尋覓,卻若影若現。博嘉站在花架下,枝葉的光影落滿了全身,一半明亮,一半幽深。
在這樣的幽深中,博彤如有所感,她拿下蓋在臉上的書,睜開眼,看着眼前的人,一時竟有些恍惚。
冬青本來守在博彤身邊,隻是博嘉進來前剛好有事進去了,這一會兒出來,才發現院子裡多了兩個人。正院的侍女看到了冬青,說:“夫人吩咐讓我帶表公子過來看看表小姐。”
冬青道了一聲謝,走下台階,向博嘉行了一禮:“見過大公子。”
冬青二人說話的時候,博彤已經回過神,坐了起來。博嘉轉頭看向冬青,淡淡點了點頭。
見博彤要起來,冬青忙上前攙扶。博彤趿拉着鞋,站在躺椅前,她比博嘉矮,卻自有一種居高臨下。
“什麼時候到的?”
“剛剛。”
“去見過姑姑了嗎?”
“見過了。”
這是博彤自兩個月前離開赭石城後,第一次見到博嘉,卻隻問了這麼兩句話。她不說,博嘉也不說,兩人就這麼站着,可終究不能一直這麼無言下去。
博彤看着站在博嘉身後的侍女,回頭喊了一聲冬青。冬青知道她的意思,走上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荷包,塞了過去。
博嘉看着冬青的動作,若有所思。
冬青把人帶下去吃茶。看着她們的背影,博彤一言不發,轉身向屋内走去。博嘉看着她的背影,跟了進去。
侍女沏上茶來,又捧上果盒。博彤在桌前坐下,說“坐吧。”博嘉沒有坐,他轉頭看了看屋内的陳設,看過之後,才坐了下來。
“在姑姑這裡,過得還好嗎?”他問。
“挺好的。”博彤說。
博嘉靜靜看着她,博彤心裡隐隐生起一團火氣:“不信?看到冬青給人塞錢,覺得我在這裡寄人籬下,委曲求全?”
他們都是敏銳的人。
博嘉沒有否認,也明白博彤突然發火的原因,卻隻是輕聲喊了一聲彤兒。
博彤轉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雖然胡攪蠻纏,卻知道博嘉的意思。他擔心她客居不易,怕她受委屈。
有一種酸澀想要沖擊博彤的眼眶,但她控制住了。她調整好情緒後,轉回了頭。
這就是這麼多年她和博嘉的相處模式。博嘉不讨人厭,他從不讨人厭,相反,他的相貌和他隐忍又缱绻誠摯的眼神一直很讨人喜歡。博彤是真心實意喊過他兩年哥哥的,可人心終究會變,那一聲聲哥哥也徹底丢在了歲月長河中。
“你給父親回了信嗎?”仿佛知道博彤為什麼回頭,博嘉體貼地轉移了話題。